他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道男声,“住店。”
那男人身背一个大竹筐,皮肤黝黑,脸上满满一圈络腮胡,袖口处露出来的一双手掌又粗又厚,孙子喻来回看了几眼,只觉得他像极了三国里的张飞。
抬手打发走身旁两人,孙子喻走前去领着男人到柜台后登记。
他提笔抬头,却不敢细看男人的脸,只虚虚地盯着他那圈络腮胡,笑道:“客官要住几天?”
男人把竹筐往地上一扔,粗声粗气道:“住到下个月初八。”
今日才腊月十八,孙子喻略一计算,喜道:“您要住二十天?”
男人叉着腰点头,“来镇上做买卖,东西卖完了便走。”
“您生意兴隆。”孙子喻笑容愈发真挚,提笔的动作也多了些潇洒,“客官怎么称呼?”
男人答道:“孔吉。”
“一听就是好名字,”孙子喻看在银子的份上,恭维话也是张口即来,“孔老爷,零头我直接给您抹了,劳驾六百文。“
孔吉正从怀中掏钱,听见他的称呼,摆手道:”别这么喊我,瞧你也就刚加冠的年纪,我比你虚长一两岁,你喊我一声孔哥哥就是。“
……
孙子喻整个人僵住,直到一串又一串铜钱叮叮当当落到桌上,他才缓过神来。
手里摸着硬邦邦的铜钱,眼前晃着黑黝黝的络腮胡,孙子喻心里纠结不已,半晌后才缓缓道:“孔……大哥。”
虽说不如所愿,但至少差不多,孔吉心情舒爽,捋着胡子凑近他,“你问我,那我也得问你。”
孙子喻抽了抽嘴角,默默将几串铜钱拨到柜台后,开口道:“客官直接问便是。”
孔吉眉头一皱,问道:“你叫我什么?”
孙子喻强挤笑容,“……孔大哥。”
孔吉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小兄台,你叫什么,何方人士?”
……
六百文,六百文。
孙子喻心里不停默念,面不改色道:“在下孙子喻,就是这白山镇人士。”
“这样啊,”孔吉点点头,忽而又低声道,“不知子喻,可有婚配?”
……
六百文。
孙子喻掐一把自己的大腿,忍住狂言,干巴巴道:“还没。”
孔吉大笑。
孙子喻就这么被他抓着一问一答,生生耗了快一柱香的时间。
孔吉终于舍得让赵丰年带他上楼时,孙子喻只觉自己喉咙都快干得冒烟。
那头,赵丰年领着孔吉缓缓走上二楼。
走廊走过拐角,便是孔吉的房间。
甫一进门,孔吉便瞬间敛起刚才那副粗野神色,挺直脊背,眼中清明,回身拱手道:“参见王爷。”
赵丰年面不改色,只自顾自介绍道:“客官您瞧,这边是床,这边是桌子,这边是窗户。”
孔吉:“……”
赵丰年不理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开门前又补一句,“要热水可以到一楼,和伙计说一声便是。”
孔吉看明白他这是铁了心要装傻,干脆也说完自己的下一句,“师父下月初四过来,您候着就好。”
赵丰年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径直开门出房,再关上房门,一气呵成。
转出走廊,顺着楼梯走下时,他便看见孙子喻抓着柳归云不停念叨着什么,双手还一直搓着自己的手臂。
赵丰年好奇地走近,孙子喻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头像毛桃,脸像锅底,手像稻草!”
……
这骂得还怪押韵。
赵丰年见柳归云也一脸无奈,不由得露出笑容,搭话道:“子喻,谁惹你这么生气?”
“可不就是那个孔吉!”孙子喻又抓到一个听他发泄的人,脸上愈发气愤,“长成那样还敢调戏我,臭不要脸!”
他说着,还忍不住向楼上虚虚踹了几脚。
赵丰年赶紧拦下,劝道:“周围还有客人呢,动静小点。”
这道理孙子喻也明白,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撇撇嘴又骂一句,“他以为有钱了不起?混账东西。”
柳归云笑着拍拍他的背,无声安抚。
“不对,年大哥,你刚才送他上去的,”孙子喻靠近他,小声道,“他是不是一进门就毫无礼节地脱衣服,露出一身横肉,身上还阵阵恶臭?”
赵丰年被他逗笑,轻轻拍一下他的脑袋,哄道:“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不喜欢他躲开就是了。”
柳归云也在一旁认同地点头。
“知道了。”孙子喻瘪着嘴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下次一定,看见孔吉就绕道走!
*
子喻一言,驷马难追。
哪怕翌日清早,孔吉换了身好些的行头下楼,不再是那身满是污泥的粗衣麻布,乱蓬蓬的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孙子喻还是一看见他,便扭头就跑。
……
孔吉心里满是不解和委屈,一双眼仍盯着柜台的方向,满是深情。
孙子喻躲在厨房里,跺脚道:“他那双小眼睛,色眯眯的!”
孔吉随便选了张空桌坐下,抬手唤来江青田,随便点了两份小菜和一壶酒。
孙子喻碰见到厨房传菜的江青田,抓着他问道:“他点了什么,鸡头鸡皮鸡屁股?”
菜已上齐,孔吉一筷热菜一口酒。
眼见江青田不在附近,他连忙找准时机一抬手,须臾,赵丰年提着酒壶快步走到他桌边。
孔吉借着他为自己添酒的时间,踌躇着开口问道:“王爷,为什么那小账房看见我就跑?”
这问题赵丰年早有答案,看也不看他,脱口而出道:“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