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儿跳下石阶的瞬间,几声连续不绝的惨嚎声从他头顶灌进,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惨嚎声越来越近,兕儿动作也越来越快,怒叱:“你们三个,还不来帮忙!”
顾不上有无应答,他身躯绷紧、使出吃奶的力气合拢盖板,将惨嚎声关在盖板外。
盖板开合片刻,浓郁的烤肉焦糊气、臭鸡蛋味涌入,弥散在酒窖内,熏得人眩晕欲呕。
兕儿骂骂咧咧走过铁门,眼睛还没适应暗处,却已警觉异样,下意识转身就逃。就在他即将逃上台阶时,几声细锐尖啸从脑后激射而来,他忙旋身闪避,却只觉颈侧和大腿同时一寒,艳艳鲜红在眼前扯开一匹红缎。
他后知后觉感到钻心剧痛,才意识到,那红色锦缎是自己的血。
人之将死,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兕儿听见苻洵的声音,十分沙哑无力,漠然、骄傲带着不屑,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冯栩的武艺都是我教的,何况你这三脚猫工夫。小白眼狼,记住了吗?”
“下辈子,记得离我远些,莫要污了我的眼。”
苻洵甩出这几枚瓷片,已耗尽他攒集的所有气力,靠在石壁上闭眼低喘。许久,他柔声开口:“阿阙,稷儿不能就那样躺着,不光彩。你是哥哥,抱起他放到我身后。”
苻阙早已被一连串变故吓傻,赶紧从善如流抱起苻稷遗体,颤颤巍巍走向苻洵,短短几步路、跌倒好几次。终于抖抖索索,把苻稷放到苻洵身后,觑着苻洵脸色,又脱下外袍替苻稷盖好。
苻洵扯动唇角,艰涩地笑了,挺了挺脊梁、尽量将苻稷遮挡在身后,大颗大颗泪水从脸颊滚落。
苻阙怔怔盯着他,苻洵轻轻抬臂、轻轻说:“阿阙,过来让我看看……”
苻阙乖乖走过去,靠在他浸满血渍的衣襟上。
苻洵温柔抚过少年稚嫩的脸:“记得当年从维阳将你抱回家,当时你那么小、那么软,就这样靠在我怀里笑……我想,就当是我亲生儿子了。后来,哥哥没了隽儿,你成了我侄儿,咱们也越走越远。”
苻阙颤抖着,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父王对我那么好,我只是害怕。”
苻洵点点头:“我知道,害怕……害怕这么好的父王不再是自己的,我以前也怕过。”他流着泪,手猛然收紧,将穿过琵琶骨的铁链绕上苻阙脖颈,腿部开始用力。
苻阙娇养多年,徒劳挣扎几下便已脱力,气若游丝地哀求:“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是故意的”,苻洵笑得凄然,勒紧苻阙那根铁链同时牵扯他琵琶骨,他痛得上半身没知觉,腿部仍使劲蹬着,“当初我也不是故意。”
“十三年前,我害哥哥失去隽儿……十三年后,你又害死哥哥唯一的继承人。”
怀中少年逐渐停止挣扎,苻洵保持着勒杀的姿态、纹丝不动。铁链勒过苻阙脖颈、死死牵扯着他肩胛,他一动不动,任由痛觉一分分撕扯。泪水干涸在脸上,他心都凉透了,满满绝望浸得他喘不过气。
“阿阙啊,我们都罪无可恕。”
苻洵哑声喃喃,眼前一阵黑一阵红,他气息渐弱、无力垂下头。
体内金蝉与他心意相通,放弃保护心脉、修补伤口的努力。
恍惚中,苻洵听见一阵阵哭声,是婴儿的嚎啕,悲伤、哀恸、不舍。他睁不开眼睛,却触摸到拂过指尖的风,沁凉、潮湿,是江风。
他在邶风别苑感受到的风。
“姐姐……知蕤……”
黑暗中,已经黯淡至即将熄灭的金光,再次缓缓盛放,如绚丽薄纱、罩住苻洵已失去生机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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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樊和元旭听苻洵讲述经过后,一时无言。
苻洵含泪说:“我知道自己犯下怎样错误,但,还请两位告知陛下,稷儿、兕儿和苻阙皆为狼骑所害。”
苻沣大限将至,稷儿薨逝、临终丧子已足够悲痛,若加害者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养子,只怕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景樊和元旭对视片刻,均无声颔首应允。
元旭喟然长叹,起身走向殿外,听了片刻城外轰隆巨响,又返回卧房坐下:“事已至此,不要过分自责,不如想想怎么弥补。冯栩的大军已攻城四天四夜,还在伐木造桥,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景樊点头附和:“我和太尉已商量过,陛下危在旦夕,不如你临危受命登临大统,事后内战、要战要降,我们都……”
“先解决燃眉之急”,苻洵喝下几口米羹,中气足了些,“派谁去求援?出发多久了?”
景樊:“太尉派秦统领去北宛,自保无虞,只是时间上……”
“太平时节一来一回就都要十来天,还不说兵荒马乱的,那几支骑兵也不知在草原哪个位置”,苻洵思忖片刻,抬眸问,“给阊江发过求援书吗?”
景樊一愣,元旭马上说:“让飞廉报信去了,不过时间有些晚,找到你那天才出发。”
苻洵苦笑摇头,瞥向元旭:“实在抱歉,连累你和阐儿……”
“你突然这么客气,我有点不习惯”,元旭干笑两声,忽然眸光一亮,“对了,阐儿……阿洵,你相信心有灵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