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九年六月初七,司南公世女褚舜瑶诞下一名女婴,名为褚知蕤。延光王甚喜爱,叹弟妹稀薄,收其为义妹,送入褚太后膝下抚养。
宗室闹了许久,拧不过执掌实权的太后国君,也暗自理亏前些年未有效约束冯太后。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不过史书埋下些许春秋笔法。
“打着舜瑶的名义绕个圈,已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元璟淡淡地说,眼巴巴看着童车里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让外人抱?”
承徽扶着童车,乌溜溜眼睛盯着知蕤:“母后好厉害,徽儿许什么愿都……”
一双手熟练捂住她的嘴,是穆阐,他双颊红了红,忙撒开手低声说:“公主留意,莫说顺了嘴。”
承徽懂事地点点头,又指向知蕤:“阐哥哥看,她笑了。”
知蕤长得很像苻洵,一双澄澈桃花眼,爱笑,笑起来乖巧中带着狡黠。承祎站在树下远远看着,手上潮潮的——刚用艾叶水洗过手,他像是想要靠近,却不敢多走一步。
“陛下可以抱抱她。”苻洵不知何时进了院子,身后侍婢端着一盅鲜蔬汤,走进卧房。
舜英一直嘴里没滋味,苻洵的一手好厨艺派上用场,他做的饭菜瞧着粗糙简单、却总能让她食指大动。
承祎听苻洵如此说,慢慢磨蹭过去,试探伸了伸手,却在触及婴孩的瞬间、被火烙烫般收回,只用手指小心地碰了碰知蕤温软的脸,知蕤又咯咯笑起来。
承祎一只手牵住承徽,一只手扶着童车边框,翘了翘唇角,眼眸含泪颤声说:“你们都是我的亲妹妹。”
舜英正靠在床头,不紧不慢喝着鲜蔬汤,听到承祎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跑不掉了。”
她原本想着,承祎表现出的才能心性如此靠谱,又有班益和元旭辅佐,等几年承祎手中权力足够稳固,自己这“出母”不再影响其地位,就将那两份和离书公之于众,迫使宗室将自己除名,功成身退溜之大吉。
却在重逢苻洵后改了主意——自己在这位置多一天,他们始终隔着家国立场。而这立场区分,随着北伐的胜利,将逐步成为天堑。
苻洵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故国,只会做跟她当年一样的选择——伤害自己。
她悄悄停了避子药,想让苻洵多一分羁绊,也打算闹出一件连承祎也不能随便摆平的事。
岂料一觉睡醒,知蕤已经被承祎操作一番,从明路转回自己名下。
苻洵收回碗,弯了弯眉眼:“跑不掉就不跑了。”
他握紧她的手,柔声说:“你和知蕤在哪,我在哪。”
曾经,她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月;后来,他们红尘作伴、享尽熙熙攘攘烟火;现在,他们已心意互通、骨血交融。
相守八年,他们早已将对方融入自己血肉筋骨,不可撕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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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休养这四十多天,承祎完全接手了朝政,虽偶有些力不从心的大事积压在那,大部分日常已处理十分得当。这些遗留的大事中,有两件十分棘手。
其一:北伐进程势如破竹,两国轻骑重骑横扫草原二十三部,六月中旬,联军顺利攻入柘枝城,却发现冯栩和麾下精骑早已不见踪影。
其二:元承祎派出使臣,对苻沣多次示好,苻沣均又客气又谦恭,态度却十分含糊。
承祎讲这些事情时,刻意未避开苻洵,其含义不言而喻。苻洵又在脑子里将苻沣的话研读上百遍,似有所悟,却不太确定舜英的态度,又不愿在她虚弱时与她谈公事。
于是只每天专心照顾妻女,其余事情能避则避,承祎偶尔试探,他都淡淡地说:“待寻到冯栩,再说其他的。”
这一避让,就到了中秋前后。
苻阙忽然传信给他,说是苻沣病情恶化。苻洵再也坐不住,即刻要动身回奉宁,舜英本想携女随他同往,但知蕤太小、受不住江风和颠簸,只好将飞廉的人拨了一半。承祎略作思考,又安排元旭同去探视。
于是,苻洵、元旭、穆阐和谢恬等人同行,沿途不断传信。一直看到他们抵达洛京、与秦川和白袍卫接上头,舜英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封信发出是八月二十三,舜英收到是九月初一。那以后,一行人宛如石沉大海,音讯渺茫。
起先还有驻守玉照、镇安等地的暗探传回密信,苻洹从洛京、凤台等地调动大量精兵,将奉宁团团围住。过了几天,凤台又传来密信,留驻郅阳北卢的骑兵正赶往奉宁。
后来,所有消息都断了。
九月十一刚刚入夜,舜英正站在望楼,手执千里镜看向西北方向的奉宁,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傅母抱着知蕤,慌慌张张跑来:“娘娘,小殿下今晚上不知怎么了,一直哭个不停。”
心头的焦灼不安愈发浓烈,舜英一边飞快思考着,一边转身往楼下走。就在那一瞬间,大地似乎震了几震,大片亮光从身后照来。
舜英立即旋身上楼,只见西北天空被焰光染成一片黄白。千里镜的视野里,亮光最盛处那地方她再熟悉不过——奉宁!那浓黑的烟,火焰颜色她也再熟悉不过——石脂。
“阿姿,立即请承祎和班太尉过来议事,还有,安排几匹快马!”她飞快奔向楼下,冲向南院的书房,运笔如飞写下一道道诏书,“传令周士承和左肃整兵,再安排快船快马去北宛,让承赟那队人马即刻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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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冯栩和他的精骑了——”
“在奉宁!”
班益匆匆赶到邶风别苑,刚踏进书房,就被这惊天讯息砸得回不过神。苻沣出身行伍、奉宁防守森严,冯栩怎样悄无声息占据了奉宁?
有内鬼!
内鬼又是谁?
各种念头飞快冒出来,在脑海里纷纷扰扰。事态紧急,一时也顾不得细想,当务之急是去笠泽调兵点将。舜英披上软甲,别好佩刀正往外走,迎面匆匆走来两人,她忙侧身避过。当头那人脚步极快,向前扑倒。
走在她身后的班益信守扶起那人:“阿珂,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