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几人回来,郑锦珠忙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元旭和舜英,确认安然无虞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见母亲,元旭刚刚撑起的煞气顿时消散无踪,眼神躲闪嗫嚅道:“母妃……我……”
“你做得好!”郑锦珠眼眸泪花浮动,唇角上扬,紧紧攥住他双手,“阿旭,我说,你做得好!你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软弱无能的亡国后人。”
舜英笑意轻快,颔首轻声告了个暂退,径直走向军营中一间茶室,穆阐也向元旭告退、紧紧跟了上去。
茶室四面门窗关上,巡逻士兵都远离十丈开外。舜英一进茶室,立即挺直脊背、眼神明亮有神,再不似先前一步三喘的病态。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穆阐抬起双手手,拧了拧发簪,中空的、里面还嵌套了一层。他抽出内簪,双手奉给舜英,弯身一揖:“阐儿给母亲请安。”
舜英拧开内簪的雕花状堵头,一边倒出细小如米粒的药丸,一边满眼心疼看向他:“冯太后对宫禁把持太严,就连阿旭都没法夹带些什么进来,难为你提着脑袋来回奔波。”
穆阐看她将药丸吞下、双唇渐渐透出血色,他清澈双眸也显出喜色:“好在冯太后并不曾疑心过小陛下身边人,阐儿瞧着母亲气色越发好了,父亲和师父总算没白筹谋一场。”
去年十月,苻洵一回北卢就马不停蹄到处查问,果然探寻到她喝的慢性毒药来源。
毒药找到了,解药很快也配出来了,剩下就是操心怎么带进来。
正值此时,承祉读书实在不上心,脑子也转得慢。曲央和付明跟承祎交情太好,冯太后不愿再用,深思熟虑后,将穆阐召作东宫伴读、随侍承祉左右。
穆阐——曾经的苻阐,本就比一般孩子稳重,看起来又纯粹清澈,一脸忍气吞声老实相,跟幼时的元旭一样,疑心谁都疑心不到这样孩子的头上。
想到这儿,她不禁揶揄:“还叫父亲呢,依我看你倒跟阿旭一个性子,你们俩才像是父子。”
穆阐又薄又白的脸皮透出红晕,干笑道:“叫习惯了。”
瓷瓶里还剩小半瓶药丸,她服汤药太久,余毒还得慢慢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今后,她再不必饮鸩止渴。
她站起来,将瓷瓶珍惜地收入袖袋,慢而仔细地绑好护臂走出门去。
承徽正远远站着,不住往这边打量,脸上挂满担忧。舜英胸臆猛然涌起一股豪气,牵起承徽扬声笑道:“徽儿,跟母后一起,去见识真正的风浪和力量。”
元旭已等在点将台,舜英拉着承徽一路走上高台,平静而淡漠扫视过在场每张人脸,旋即深吸一口气,高声号令。
“萝州刺史顾星阑、虎威军指挥使司徒空听令,开武库!打回阊江!”
永熙元年四月初七,褚舜英借寒食祭之机,集结三万七千虎威旧部于燮陵,合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打着“清除冯氏奸邪,涤清朝野”的旗号,从燮陵出发沿东线向阊江行军。
起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直至五天后抵达笠泽东侧、皋州第二大城——平江。
“平江与宛陵隔了笠泽,这点距离不到半天水师就能过来”,元旭注视着寥廓的五百里笠泽,“阿姊,咱们这帮散兵游勇,打下平江,半天够吗?”
舜英望向浩淼烟波,笑着反问:“我想去阊江,为何要攻打平江?”
元旭有些惊诧:“你可别说早跟周士承合谋好了。”
舜英摇摇头:“没有,我让他们去淮水和长济渠支援了。”
元旭惊得险些从马背跌落:“我一路都盯着你,侍卫宫人将你围得水泄不通,你何时给周士承传的信?”
舜英抬起千里镜,专注看着湖面,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不用睡觉,你宅子那些女使早被我的人换了。”
“苏衣和苏裳?我一猜准是她们”,元旭恍然大悟,懊恼地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忧,“他们那么好调动?你人不到他们也认?就不怕信笺造假?”
舜英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苏衣和苏裳是我的人,光信笺肯定不够,还有两样东西……两样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元旭讶然:“比虎符还有用?”
“虎符只是个信物,要紧的是信物后面的人”,舜英不再绕弯子,娓娓叙说,“我还让她们带去我的王后玺绶和钤印……来了。”
元旭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白茫茫的水面显出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显出真身——楼船,他忙抬起千里镜极目远望。
透过千里镜圆圆的视野,船行渐近,十几艘楼船拱卫着正中主舰,旌旗招展。主舰船头三个熟悉身影迎风站立、渊渟岳峙——苏裳、褚秋水、褚舜瑶。她们身后,数千名军士严阵以待,衣襟上沾满血迹,正是褚氏部曲。
“所以褚氏部曲前些天走那么慢,冯太后召司南侯母女上京,不过是给他们半道设伏救人创造时机”,元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真诚地提议,“阿姊,这傀儡国君,我不当了成不?”
觑着她脸色,元旭又递给她一个满满的水袋,小心翼翼地说:“我先前得罪你那么多,就怕你哪天不开心,真把我脑袋拧下来。”
“晚了,咱们没得选”,舜英接过水袋一饮而尽,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凉飕飕地说,“阿旭,兵谏不是请客吃饭,几十万大军也不是我说了算。玺绶和钤印能调动水师,不是因为我本人有多厉害,是他们一直在等那个合适的人去调动他们。”
她蓦然转头,深深盯向元旭,目光陡然锐利:“三军苦内斗和冯氏久矣,若这次阊江朝廷不能拥立一位服众的国君,周士承和陆斐即刻会将承赟接进阊江,承赟肯定比我更想要你的脑袋。”
元旭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说话都不利索:“那……那好吧……我听你的。”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