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身躯一僵,瞳孔蓦然巨震,惊怖地盯向她:“你想支持承赟?”
他心念电转,颤声又问:“陆斐和周士承怠战,有你暗中串联?”
舜英淡淡摇头:“我没那本事,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怠战观望。”
她目色霍然凛冽,笑容冰冷锋利:“你以为军队是什么?是走狗、是爪牙、是奴隶、是指东绝不往西的提线人偶么?”
“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虽然没那么懂权术计谋,却也不是傻子!你当他们真不知晓什么是派系斗争,什么是党同伐异么?他们可以接受昇阳之战、玉照关大败全军覆没,却不可能接受自己死守金州,只因区区内斗就被朝廷放弃,援军不至、粮草不济,几万将士活活困死愁城!”
元旭脸上显出惊恐。
舜英眼神犀利扫过他脸上,冷笑着继续说:“他们不关心坐王座上是谁的儿子、谁的嫡母,只关心跟着这人能不能饱饭、能不能打胜仗?只关心国君会将他们推入绝境,还是带上正道!如今冯太后走的是正道还是绝境,你看不出来么?”
“承祉是你亲生儿子,天下有哪个退位国君能得善终”,元旭失声惊呼,满眼难以置信,“就算他被教得不认你,你就真对他无半分顾念么?若拥立承赟……”
“不,不是承赟”,她扬唇一笑,分明风轻云淡,眼神却凝重而坚定,缓缓昂首傲然道,“阿旭,我选你!”
元旭心下巨震,瞳孔急遽收缩,千言万语都哽在咽喉,惊恐地倒退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舜英漫不经心,袖手看他慌乱无措,许久,淡淡笑着重复一遍:“阿旭,我选择拥立你为王。”
她此言一出,天空忽闪过两道电光,撕拉开沉沉黑云,雷声如万马奔驰、轰隆而来,狂风乍起。而她站在狂风中巍然不动,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元旭失声惊呼:“为什么?”
舜英脸上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平静:“只有你坐上那个位置,你、承祉、承赟才能全部活下来。”
元旭呆滞站立许久,一瞬不瞬凝视着天风楼边缘的舜英。同样的位置、同样天高风疾,许多年前另一幅画面慢慢浮现,与眼前场景逐渐重合、严丝合缝。
以及——顾星阑那句失声惊叹。
半晌,他眼中慌乱散去,逐渐变得沉稳、笃定、坚决,眉宇间竟隐隐透出风雷之势。
他挺直脊柱,一字一字说:“阿姊,我随你回阊江。”
天风楼的楼梯口,脚步沉稳缓慢,一身布袍渐行渐近,扬声道:“萝州刺史顾星阑,誓死效忠陛下与殿下,拨乱反正!”
他的身后,燮陵驻军五营校尉、裨将二人鱼贯而上,在顾星阑身后站成一列,屈膝抱拳高呼:“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愿追随刺史大人,匡扶明君!”
元旭有些忧虑:“一万人,去阊江并无胜算。”
舜英扬唇冷笑:“谁说我们只有一万人?”
她转过身,指向龙兴楼川流不息的街道:“那里,不都是人吗?”
元旭疾步走到高楼边缘,倏然一震。
人,一个又一个人,许多人,从无数客栈、官邸、民居、街道巷陌走出,聚向九条主街,像无数细小水流汇入大江,滚滚浪潮涌向同一个地方——天风楼。
人越聚越多,却多而不乱,自动分开几条路。虎威旧部自发推举出的十几名校尉,以及他们的主将——司徒空。十几名校尉在司徒空的带领下,郑重地一步步踏上天风楼,跪倒在元旭与褚舜英面前,齐声高呼。
“虎威旧部尚存人世三万七千人,随时听从褚天女与平南侯调遣!”
元旭上前一步,注视着楼下黑压压人群,沉吟良久,振臂高呼。
“冯氏逆党,破坏祖宗‘边垣之盟’在先,又借千秋宴会之际,假托崔氏余孽之名,谋弑延光陛下,党同伐异、窃权乱政。朗朗乾坤,断不容此奸佞当道!”
“请诸位义士与我入京清君侧,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顾星阑和开阳立即高声附和:“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附和之声起先杂乱无章,而后逐渐整齐雄浑,穿云裂石、直上九霄,燮陵城上空回荡着排山倒海的呼喊——
“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并肩走下天风楼时,元旭和舜英的表情眼神,已平静如水。
跨出铜绿斑驳的大门口的瞬间,元旭忽然扬唇一笑:“这里可以改回‘龙兴楼’,日后好生修缮加固。”
顾星阑、司徒空拥护着舜英和元旭,三万余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走向燮陵大营。沿途不断有飞廉下属回来复命,复的是截杀驿马信报的密令。
一行人抵达军营时,谢恬已带着新选下属恭候多时,身后两百余人,全都手提长刀、刀身上汩汩热血,他们的衣襟、下摆和袖子也全都是血。见他们归来,忙迎上前躬声道。
“有卫尉寺侍卫七十六人,欲对滬国夫人、长公主及东宫侍读穆公子不轨,已被属下就地正法,首恶冯睦业已束手就擒。”
舜英眼里浮起一丝笑意,点点头,目光看向他们身后。
郑锦珠、承徽和穆阐被一群武士护在中心,承徽的衣袍和脸干干净净,头发都未乱一丝,只是眼圈红红,显然被吓得痛哭过。郑锦珠正俯身替她擦脸,穆阐手里端着一杯水,不时递给承徽喝两口润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