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瞳孔急遽收缩,双掌攥紧成拳,一字一字冷冷道:“明天,还请四嫂记得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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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为庆贺新君即位,褚后代幼子巡视各大军营、犒赏将士,丞相元旭、太尉班益伴驾随行。
鸾驾自阊江出发,先行北上,从西陵水师开始,绕淮南、长流川北巡视近半月,最终在维阳城休整。班益仍跟往日一样宿在军营、与将士同食同住,舜英却一改往日作风,坚持要独自进城去逛逛。
然后,中帐几位将领、随行侍卫眼睁睁看着,元旭魔怔了似的跟着嫂子冲出营房,全然不顾老丈人逐渐铁青的脸。
当夜,维阳城最贵的沧浪墅,顶层和第四层所有房间全被平南侯包下,供随行侍卫、宫人、主簿等居住。更不可思议是,平南侯居然毫不避讳跟褚后挤在同一个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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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妇抬着一桶桶热水,将巨大浴桶灌满,再洒上花瓣,滴入素馨香露,然后将皂荚、帕子、干净衣物等放好,默默交换过眼神,恭敬施礼后鱼贯而出。
宫人皆知,褚后在北宛受尽苦楚,回宫后厌恶与别人身体接触,沐浴时不喜人伺候。
舜英目送宫人走远,闩上卧房门,却并未沐浴,而是摘下面具、一件一件褪去外袍,走到床边放下帷帐,然后缓缓转身。
宽近六尺的大床上,苻洵双臂枕在脑后、优哉游哉翘着一条腿,眉眼带笑闲闲地说:“我与姐姐果真心有灵犀。”
他身穿玄色外袍,两肩处绣着银色梅花,比分别时更沉稳高冷,笼着淡淡肃杀之气。腰带松开,外袍松松垮垮散着,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舜英表情复杂沉默半晌,在他身边躺下:“你这副德性,从哪儿进来的?”
他漫不经心指了指头顶,又垂眸扫视一眼腰间,补充说:“这个是进来才脱的。”
还怪讲究……
苻洵瞥了一眼她的表情,看向浴桶,抬抬下颌示意:“方才不是要洗澡么?”
“见着你,突然不想洗了”,舜英无奈叹气,“几个月不见,胆子倒变大不少。”
他笑容可掬侧身,双臂环过来揽住她,偏了偏头凑近她脖颈,轻声耳语:“阿洵胆子一向很大,不过以前有点惧内,如今媳妇跑了自然顾忌得少些……”
舜英身躯一僵,想要挣脱已经晚了,他轻声耳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双臂反剪在背后,再用腰带缠几圈打了个结。
“还有更大胆的,姐姐不如见识一下?”
舜英没尝试挣扎,想也不用想,苻洵打的一定是越动越紧的活套结。她压低声音提醒:“元旭就住隔着客厅的对门,这两层里里外外几百号人……”
“我后悔放你回阊江了,跟我回家”,苻洵脸上仍挂着笑容,眼圈却微微泛红,注视着她双眸,“姐姐,我带你回家,就算一起赴死,也比你一个人留这里遭罪好。”
舜英微微倾身,苍白的唇轻轻覆上他浅粉的唇,蜻蜓点水吻过。苻洵心旌激荡,翻身打横抱起她走向窗口。
“我不走”,她坚决地轻声说,“阿洵,我要沐浴。”
苻洵身形一滞:“为什么?”
他双手紧握成拳,眼眸霎时通红,颤声说:“维护你的延光王已过世,现在那个幼主早忘记你这生母,襄国公也已致仕。你还陷在这泥潭作甚?”
“他们都想害你性命,不值得你守护”,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疤痕,眼里戾气暴涨,唇角翘起冷笑,“不如我趁主少国疑、军心动荡,支持元承赟借道南下,一举收了这污秽的阊江朝廷——杀光冯氏走狗、替你堂弟和儿子报仇!”
“不必”,她仰头盯向他,坚决而温柔地说,“阿洵,五年之约仍然有效,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回来,不要怕。”
“你的意思是……”他愕然睁大双眼,瞥见她眨了眨眼、唇边凝着笃定坚决。他怔了许久,又迟疑沉吟许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止住双臂的颤抖,转身走向浴桶。
他将她放进浴桶时,已重新堆了满脸轻佻笑容:“既然如此……小别胜新婚,就让阿洵伺候姐姐沐浴?”
浅乳白水面冒着热气、胭脂红玫瑰花瓣浮浮沉沉,散发着淡淡药香和素馨清香,水温微烫,熏得她皮肤透出浅浅红晕。苻洵伸手指慢慢抚过他后背,皮肤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疤、薄薄皮肉下的肋骨清晰硌手。
他轻叹一声:“好容易养得娇贵,又被折腾成这样,阊江的风水咬人?”
“还不是被慢性毒折腾的”,舜英割破指头,将血滴进干净的白瓷瓶,“不是蛊毒,冯太后只会用自己熟悉的、可控的东西。”
“肯定不是蛊毒,一般蛊毒伤不到你们,金蝉也没有感应”,苻洵脸色阴沉盯着一滴滴血珠,接过瓷瓶封好,“不是北宛就是西羌,我回去后马上派人探察。”
“你不要心急”,舜英笑着摇头,“承祉浑浑噩噩长到九岁,要完全信服这么多军队少说得两三年。在那之前,冯太后不会让我这吉祥物死掉,甚至要使我看起来健康,英姿不减当年。”
苻洵手一颤,垂眸凝噎良久,轻声道:“可是,你会疼,也会落下病根。”
舜英心尖一揪,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摸了摸他脸颊:“值得,以后会好的……”
苻洵侧过脸蹭了蹭她,转到她背后捞起青丝,比分别时稀少许多、有些黯淡枯涩。他眼眶一热、泪水模糊视线,忙平稳心绪,撩水慢慢打湿,一点一点轻轻顺着……
“笃、笃、笃……”三长两短、清晰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响亮。
元旭的声音紧随其后:“四嫂,该服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