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仍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只有嘴唇轻微起合。
“不是……只是以前学过点应急抢救。”
“应急抢救?”那大夫听罢摇了摇头,“这手法没个几百台手术可练不出来吧。这样精细程度的血管缝合对技术要求相当之高,又是在户外,没有仪器和灯光,难度和风险更是翻倍的。就是放到全北城也没几个医生敢做。”
主刀医生少见地好奇起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远处,警察听完医生一番话后,再次打量起这个奇怪女子。那锐利的目光被许松一眼扫到,他下一秒便握住了主刀医生的手,赶在秦玖良开口前抢下了话头,“医生,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噢……这个不好说。”
“失血太多,要看病人的恢复程度了……”
“快的话几天,慢的话,就不好说了。”
秦玖良低垂的脸抬了起来,攥起的拳头逐渐发白。
片刻,手术室大门再次打开,陶辰被推了出来。她一个起身还没站稳,便要跟过去。
“等下。”警察拦住了秦玖良,“受害人的同事已经在了,你就不用跟去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在笔尾按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病床的滚轮声从他们身边绕过,还没远去。
“警察同志。”
身后一声打断了他,警察抬头。
许松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将目光递给一旁的医生,示意他们先走,然后转身走到两人跟前。他目光胶着地看着秦玖良,在她身上滑过,然后停在了她后背血淋淋的刀口上。
“警察同志,她伤得很严重,需要赶紧去缝针。”
许松绕到秦玖良身边,从随身的提包里拿出包在盒子里的围巾,快速拆掉,抖开,裹在了她身上。那是还未来得及送给廖医生的。
“等伤口处理好了再做笔录也不迟。”许松凝视着警察,眼神里冰冰冷冷,随后才露出一番客套的笑容。
“嗯……”警察缓缓收了笔,“不好意思啊,都忘了你还受了伤。”
“快去吧,快去吧。”他招呼着面前的两人,“一会我再过去找你。”
秦玖良攥着围巾,看着许松,久久还未动身。那眼神看着他,更像是望向走廊的尽头,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被推走的那个人。
许松垂下了眸子,接着开口,“我先去病房了。”
他半笑着看着警察,目光最后转向走廊,“那边有我在,放心吧。”
他的声音很大,在空荡的回廊里留下了余音。
秦玖良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几乎整个科室的人都来了,把ICU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作为第一个到场的人,许松成了被盘问的对象。
“到底怎么回事啊?……”张护士长拉着他,时不时往玻璃窗里看看,不安的眼神无处安放。
“是个疯子,已经被抓起来了。”
“陶辰很好,别担心了。”许松又宽慰一句。
“好端端地怎么会碰上个疯子呢,你说她跑到那种地方去干什么……怪老偏的人也没有几个……”
丁宁宁跑过来,“怎么样,陶辰的亲人联系到没有?”
张护士长摇摇头,“这孩子……什么也没和我讲过,只知道他父母都再婚了,现在也联系不上……”
门外熙熙攘攘,人们尽可能压低音量,却还是无法克制住心里的焦急。
ICU里静悄悄,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逐渐变为背景音,最后隐没在洁白的房间里。傍晚的余晖默默散去,最后一点紫红的光斑从窗台移走,在暮色渐浓的城市里化作了霓虹光点。陶辰静静地呼吸着,带着氧气面罩微弱地一起一伏。
警察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很久,看了看表,又瞥了眼窗外零星亮起的路灯,终于起了身。
他问到了急诊科的路,敲开了缝合室的门。里面的医生正在收拾着一摊东西,除此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浑身是血的女的?肩背刀伤……?”
医生摇摇头。
“没见过,您搞错了吧。”
许松将窗帘全部拉上,拉开了房间的灯。拿出一排包好的工具,在棉球上倒上碘酒。
秦玖良脱光了上衣,围在胸前,露出背部。
冰凉的碘酒在后背烧灼起来,许松一点点擦净污血,秦玖良闭着眼,一动不动。
许松的公寓很干净,淡淡的素麻色铺满整间房,房间里还留有植物浅浅的清香,只不过被碘酒的刺鼻冲散了,突兀地在四周回荡。
“难为你了许松。”
秦玖良紧闭着眼,以微弱的气息开着他的玩笑,试图放松他紧张的神经。
“嗯……你可是我几年来第一个缝针的病人。”许松吸了口气,将第一针扎入了皮肤,“缝得丑可不要嫌弃。”
秦玖良的后背轻微一抖,笑着咬紧了牙。
“活着就行。”
漫长的沉寂,时间随着许松手上的一起一伏一点点流去。最后一针穿出,快速成结,剪刀清脆剪断。
纱布敷上伤口,在早就旧伤累累的后背上扎紧。
秦玖良双手撑坐在沙发边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许松望着她的背影,很久,拿起自己的衣服替她轻轻披上。
秦玖良默不作声,依然保持着背对的姿势,撑在沙发边缘的手却一点点攥紧,直到关节已经发白,带着全身轻轻颤抖着。
许松吃了一惊,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哭。
那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背对着,只能听到她哆嗦的呢喃,还有努力克制的抽噎声。
“都是我害了她。”
“我对不起她……”
秦玖良微微抬头,气喘声清晰可闻。
空气凝重起来,化作一阵漫长的停顿。
许松小心翼翼的手重新落下,轻轻抚在她的背上。
“秦玖良。”
“是你救了陶辰。”
宁静的夜灌进了房间,春天的微风不合时宜地打着旋,停在秦玖良披散的发上,拨乱了丝丝缕缕。
“除了你,没人能救得了她。”
“你的手,是救人的手。”
秦玖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她重新拉过身后披着的外套,依然背对着,慢慢穿好。
“许松。”眼前的人吃力地转过身来,眼眸浓郁的深黑像沉重的墨坛,盛着不见底的阴郁和悲伤。
“我欠你太多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许松有些发懵,看着她系好拉链,一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他似乎在等她接着说些什么,但是只换来了长久的沉默。
沉默得越久,心里的不安酝酿得越真实。
“是乔治群干的……”
“这个人渣已经找上门来了……比我预想的快太多了。”
秦玖良垂下双眸,然后抬眼,凝视着许松的眼睛。
“许松……再帮我最后一次吧。”
“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替我保护好她。”
她弯下身子,慢慢抱住了许松,手臂从两侧环过,揽住了他的后背。
许松感到心脏被攥紧,在这本来温暖的怀抱里,却愈发觉得冷得彻骨。
“你要怎么做?……”
秦玖良沉默。
“现在谁都找不到他。”
“我知道他在哪。”
秦玖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充满了恨意,“我太了解他了。”
许松有些语塞,半张的嘴开了又合,一肚子的话在心中徘徊,无奈,最终还是吐出了带着祈求意味的几个字,“等伤好了再去。”
“开什么玩笑……”
秦玖良松开手,嘴角轻轻扯动,“等不了了。”
“我晚一分,你和陶辰就危险一分。”
就算和他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你们两个有事。
这话秦玖良憋在了心里没说出来,她明白,要是说了,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秦玖良重新起身,戴上帽子和口罩,回到了平时的那身样子。现在是凌晨,是最好的时间,她决定现在就出发。
“现在就要走吗。”
对面的人点点头。
许松叹了口气,“秦玖良……如果没发生今天的事,我是不是都没机会和你告别。”
对面再次沉默了。她似乎不准备狡辩什么。
他看着她走向大门,头也不回。
“许松……你能不能假装睡着了。别看着我。”秦玖良忽然在门口停下,抬头看他。
我不喜欢告别。
许松笑了,虽然那笑容有些颤抖,他无奈摇摇头,还是照做了。
她看着他背过身去,然后按下了门把手。
“秦玖良。”
许松忽然叫她,依然背对着。
“你身上那件外套,下次来你得还给我。”
“别弄脏了,限量款。”
秦玖良勾了下嘴角,伸出手来比了个手势,是大学时候她常对他做的动作,尽管现在他背对着她。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