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辰!……”
“陶辰!……”
“别睡!坚持住!……别睡!”
秦玖良的双手正紧紧按住她的腹部,血从指缝间簌簌地往外淌,整双手红了,又浸泡在更大一片猩红里。她在她耳边喊着,期望那微合的双眼能给予一丝回应。一手解开自己的衬衣,用嘴撕成条,快速在伤口上包了一圈。涌出的血很快重新侵蚀开来。秦玖良只能把结系得更紧,双手加重了力道。
“救护车马上就到!陶辰!别睡!”
秦玖良一手把上陶辰的脖子,又看向伤口的位置,手在附近摸索,很快回又到了止血的姿势。向周围看了一圈,逐渐有人聚集过来,但是天旋地转地,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眼前昏迷的人和刺眼的猩红。
腹内大血管破裂,应该没有伤到内脏……这不是最坏的结果,但也是倒数二三了。
这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让她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来不及找到拿刀的那个混蛋。大喘着气,秦玖良空白的大脑里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恨为什么没让陶辰早一天走,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为什么不是自己。
汗液顺着发梢滴在地上,和血渍一起在地砖间画起了十字。手臂在颤抖,一刻也不敢放松。
“一个人,两个人……”
“两个人……找到了!……找到了!”人群里,疯子突然举刀冲了回来。
秦玖良侧眼看过去,根本来不及躲闪,双手死死按住出血口,肩膀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周围人群尖叫起来,疯子回身,接着就要第二下挥刀。
秦玖良瞪着他,彻骨的恨和怒完全淹没了肩膀那点痛感。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扑过去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再用他的刀亲手划开他自己的劲动脉。
她忍住了,憋得通红的双眼看着他挥下尖刀,双手依然紧紧压住伤口,牢牢护住陶辰。
“杀,杀人了!——”
“有人受伤了!……”
一直不敢靠近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几个男人冲上来抓住了那疯子,一把夺下了他的刀。
“我靠……!”
“别跑!……”
疯子发了狂似地咬着人,挣脱开男人的手从人群里逃掉了。
有人在报警,有人在逃窜,一些人围了上来,却被一地血腥吓退了脚步。
“你流了好多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靠近了些,指了指秦玖良背上那新挨的那一刀。
“我不要紧……”
秦玖良又向四周看去,眉头皱紧。
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十几公里,开快车也要二十分钟。救护车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冰凉一下漫到全身。
秦玖良深吸一口气,嘴唇在颤抖。她抬眼看向刚才那个女孩。
“帮帮我,你肯定是个细心的女孩……”秦玖良认真说着,克制住起伏的喘息,“这栋楼302,门没锁,进门左手最靠里的纸箱子,里面有一个银色金属盒、一个医疗箱,帮我拿下来,谢谢你……”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三两步跑上了楼梯。
秦玖良紧紧盯着陶辰的脸,希望从那上面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你一定不能有事……
血液在手上的纹路里干涸,新的鲜红接着填满了沟壑,像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生命线。秦玖良看着自己的手,那陌生的双手,失了神。
“来了!”
女孩很快便把两个箱子拿了下来,摆在秦玖良的身旁。
“帮我按着。”
没有多余的时间,秦玖良打开医疗箱给手很快消了毒,转身,示意女孩可以了。接着,解开通红的布条,掀开衣服,露出一块狰狞冒血的刀口,女孩被吓得倒吸凉气,赶紧扭过头去。
秦玖良给伤口消过毒,一手从金属盒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样的钳子。那银盒子里摆着一排手术器械,亮出来的那一刻引来周围低声讨论的声音,又惊讶又好奇,群众在她身后围了一个圈,都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你要干什么?”
“结扎止血。”声音很低,像是从喘息中挤出的几个字。
秦玖良环顾四周,示意他们不要挡光。
她埋头撑开皮肉,就着阴沉的日光搜寻着破裂的血管。
脑子忽然嗡地一响,瞬间涌上的眩晕蒙住了双眼。
眼前花花闪过付博海的死相,黄有为通红的心脏,手上沾满着的肮脏污血……
在外人看来,仅仅几秒钟的停顿,秦玖良又迅速恢复了动作,她手中的钳子径直伸了进去。
没过多久,止血钳顺利地夹住了血管的出血点,没有犹豫,另一手捻起一物,结扎线在止血钳的牵引下宛若游丝,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地穿插几次,进行着缝合。
秦玖良面无表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用尽了所有意志力克制着生理上的手抖反应,压抑着自从用这双手杀掉第一个人以后,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这样一个暴露的环境里,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进行缝合是最迫不得已的决定,她必须拼尽全力去保全她。
陶辰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秦玖良手上片刻不停,接着继续在她耳旁呼喊,和她对话。没有打麻药,她身上的每一下都痛在自己心里,但是这一下下剧痛让她看到了希望。
围观的人群一个个都屏住呼吸,一声不敢吭,目光每每碰到那敞开的口子又都惊恐躲开。
终于。止血钳被丢到一旁,伤口重新包起。
血止住了。
她将她的下身垫高,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双手终于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眼前阵阵眩晕。接下来救护车及时赶到,补液输血,就能挺过去。
人群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最后是个好消息,便拍起巴掌叫好,都想要对这救人的女子一探究竟,三两个探着头看却谁也不敢上前去。
救护车和警车相继赶到,搅散了簇拥的人群。
陶辰被抬上了担架。
“怎么回事?”警察问着。
“疯子伤人……多亏了这姑娘救得及时啊,自己还挨了两刀。”
“是啊,刚才在这做了个大手术呢……”围观的人往那边递眼色。
一听这话,警察好奇地向后看过去,地上还留着狰狞的暗红,但是人已经不见了。他的目光又顺着担架的方向停到救护车前,看着秦玖良。
“你做的手术?”
不知什么时候秦玖良已经重新戴好了帽子和口罩,手上拎着个普普通通的医疗箱,在救护车上守坐在担架旁边。
帽檐下的双眼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警察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脸。
“就是简单的止血。”秦玖良示意手里的箱子,那个金属盒子已经没了踪影。
“你们认识吗?”警察指了指担架上的人。
剩下几个医护人员也上了车,拉上了一边的门。
“不认识,路过而已。”秦玖良收回了一直落在陶辰身上的目光。说着,她一手拉上了另外的门。
“等一下,我和你们一起去医院吧。”
那警察在门合拢前拉住了扶手,一步登上了车。
“一会方便做个笔录。”
许松的手机响了几声,打断了廖医生的吴侬软语。他快速看了一眼那上面的消息,忽然像是神经过敏一样站起来,头也没有抬,然后一把抄起了椅背上的外套。
“真的对不起廖医生……我朋友出事了。”
“我先走了,对不起。”
他终于等来了秦玖良的消息,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首医六院陶辰出事了」
未干的血迹在屏幕上留下红斑,麻木的指节艰难地敲下几个字。
一路上秦玖良紧紧地攥着被单,眼睛紧锁在陶辰的脸上,除了规律的鸣笛和呼吸面罩里微弱的气息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死寂一片。
担架的滚轮在路面上飞驰,撞开一扇扇大门,在冗长的嘈杂声间一路颠簸,最后进了手术室的大门,秦玖良被挡在了门外。
白色的灯光串成一条直线,一道洁白的利刃截断了所有的意识,眼前只剩下空空的走廊。
跟来的那个警察在远处坐下,看着秦玖良呆楞地戳在手术室门外,一动不动。
他暗暗打量着她,目光很难从她肩背上两道骇人的刀口上移开,血顺着伤口向下淌,白衣服染成了斑驳的红色,看得人不禁倒吸口凉气。衬衣的最下一角被蛮力撕扯掉了,露出腰上一片沾了血的皮肤。拉低的帽檐和白色的口罩,不露痕迹地掩盖了一切,他好奇地在她脸上转了几圈,还是得不到任何信息。
玻璃门被撞开,进来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他停在手术室门口,大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许松将目光从那行红字上移开,一路扫过,看到了那警察,又将视线移向了秦玖良,在短暂的扫视中驻足片刻。秦玖良看到了他,抬起眼,双目在交错中停留,最后各自滑开。
“你是?”警察看向许松。
“哦……她的同事。”许松指了指手术室。
死寂的等待。
灯灭。
门被推开。
“家属?”主刀大夫出来问道。
秦玖良一个激灵直起了身,却被许松挡在了前面。
“我……”
“我是她单位的同事……她家人不在身边,她怎么样了?”
主刀医生摘了口罩,擦着额头的汗珠,“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后续还要在ICU观察七天,没有意外情况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门外站着的三个人,刚刚起身的警察,冲到最前面的许松,在后面靠墙站着的秦玖良。三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着手术室外的医生,直到最后一个字余音落定,秦玖良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撑不住,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秦玖良高度紧绷的神经终于软了下来,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恢复知觉的感官带着浓杂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剧痛钻上心头,后背灼烧般的感觉逐渐强烈。秦玖良咬牙,伸手摸上了后背的伤口,十几公分的口子往外渗着热乎乎的液体,她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
医生停顿了一会,向周围三个人环视一圈,接着开口。
“这种情况……病人本来是极度危险的,失血量很大,救护车送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黄金时间。”
“不过很奇怪……在送来之前她的大血管已经被缝合了,血止住了,这才保了她一命。”医生再次将询问的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徘徊了一遍,那目光仍惊讶不已。
“是谁给她做的?”
许松也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秦玖良,这一次他忘记伪装,真真实实地盯着她看了很久。这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在墙角蜷缩着的那人身上。
秦玖良一言不发,低低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是医生?”主刀大夫将目光投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