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止不住地喷涌,浸透了衣服,热热的,黏黏的,在身上爬开,在地上漫延。沿着砖缝,沿着纹路,横横竖竖画出交错的十字,远远长开。眼前是刺眼的猩红和干燥的白色,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剩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见到秦玖良的第一面,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想到这她嘴角一动,牵扯到了伤口,剧烈的疼痛拉着她往下坠。好在身后有墙靠着,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直立,然后用力地压住伤口。
“一个人,两个人,一个人,两个人……”
疯子喃喃自语,始终重复着一句话。他躁动地转着圈,兴奋地搓着手,红色的双手和尖刀在空中融为浓艳的一团,留下刺鼻的血腥味。他踩满了鲜血,然后印花了路面。他跑回了原来呆着的那个地方。那个离单元门三两步的地方,花坛的后面,一出门便看不见的死角。
很多血。
很多很多血。
太多了。
实在有些太多了……
随着疼痛感的加重,意味着自己还算清醒。
陶辰看着眼前抽象的色块和重影,却觉得这刚聚拢的意识在渐渐散去。她吃力地看向疯子的方向,看着他走回了花坛后面,躲了起来。
她挪回视线,然后仰头看着天。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在下沉,晕眩感拉扯着她,拉着她往远去。
陶辰微微喘着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上摸出了手机。她点开那串号码,拨了出去。
她听到了她熟悉的声音。
她微微张嘴,稳住呼吸,想让声音尽量清晰些。
“……玖良,别出门……花坛……后面,他有刀……”
“还有……记着,我爱你……”
说完,手机被撂到了一旁。对面再传来些什么声音便也无法知晓了。
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闭着眼,痛觉在一点点消退,呼吸竟也平稳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一幕一幕地,在脑海中划过。不受控制地,电影式地从眼前掠过。
原来走马灯是这样的啊,她感叹。
她忽然想起了父母,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小时候读的寄宿学校,父母工作忙,后来离了婚,彼此间也没有多少共同的回忆。这让她觉得有些遗憾。临了在这走马灯的过场里也不过短短几幕。如果可能,她一定再当回好女儿。
她看着她这短短二十来年,平平淡淡,倒也安安稳稳。
从前她最羡慕的,不就是波澜起伏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吗。
如果换作那个时候,她应该是会有些羡慕秦玖良的吧。
独一无二的生活,也担着独一无二的苦难,刺激得有些过了头。但是人一旦失去了所有,便什么也不怕失去了,那种卸下所有包袱的畅快滋味,她的内心深处是一直有些渴望的。
一眼望不见的深海,深海的最深处,紧贴着海底。如果可以,她想在那深海最深处徘徊,一切都在上面,一切都在远处。
她所羡慕的,也是秦玖良想摆脱的。
人啊,大约是在遇到了想永远守护的珍贵的东西以后,才能看懂平淡的可贵。
下一幕,她看见了她。
她深深地去拥抱她。
她紧紧抱着,不松手,那感觉温暖极了,很热,很软。
秦玖良的画面占据了她的后半部分,快速地滑过。她的每一个动作,她说过的每一个字,此时此刻涌到了眼前,包裹着她。
她忽然很留恋。
她很开心能遇见她。她舍不得。
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你一起离开深海……
她靠着她,环抱着,忽然觉得身子很沉很沉,是秦玖良抱住了她。画面里她的样子依然模糊,还带着重影。秦玖良抱得很紧,越来越紧,似乎还在压着她。这个怀抱火热极了,还带着些布料的真实触感。她伸手想搂得更紧些,手却好像不受控制,没再能够到她的脖子。
画面模模糊糊滑过,走马灯走得扭曲,她看到她的脸始终不曾离去,虽然看不清,但是很近很近。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迷迷糊糊间,她又只能看到斑驳的色块了。
红色。
红色在到处流淌。
白色。
白色穿梭在红色间,打破了它们晃动的斑块,在眼前飘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