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浅黑色的玉石,良,良和。
这是她的父亲寄语她的期望,如同他这一生一样,在大学默默做个教书匠,内敛,良和。纯粹的倒出体内所有能量,安静地钻研着身处的一小片领域,与世无争。
她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吹着北城四月的风,带着那么点温热的野草香。
她找了个墙角坐下,一直望着马路那头。
这里离那趟夜18的车站很近。
年少她是刚毅而炽烈的顽石,她纯粹,却不愿做那黑色的玉。她想要发光,想像要燃烧。
现在她沉淀了。
内敛,稳重。正是像那黑色的玉了。
却通体破碎,不再纯粹。
又有一阵暖风吹过,为夜半的街道扫去倦容。
到头来,也还是没能做个良和的人。
……
从夜18路上下来了一个人。
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每天的这个时间她都在。同一班车,同一站,同一个单薄的身躯,同一种步伐。
有些不像刚下了晚班的人,她似乎并不着急,甚至有些漫无目的。
那是陶辰。
她拢了拢外套,拖沓着长长的影子,拐入了回家常走的那条路。
五环外的凌晨总是静静的。
这里的静更像是一种气氛,虽然隐约有虫鸣与鸟雀飞过的声音,但蓝黑的空气里依然是死寂的味道。
静悄悄的,沉闷的春夜。
两旁尚还存在的底商铺子紧紧锁着,随脚步的交替从余光中滑走。离主路越来越远了,前行的路也慢慢变窄,光滑柏油的路面变得有些坑洼。
她还在走着,闭着眼。
像是肌肉记忆一样,她踩着这条熟悉的有些麻木的路,注意力有些分散。
如果她从一下车便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便能清晰地听见身后一直跟随着的脚步声。
那是一种拖沓,沉闷,厚重的脚步声。摇摇晃晃,摩擦在地上,不怀好意的声音。
嗒、嗒。
那是个醉鬼的声音。
隐约,还传来浑浊的呼吸声,一阵从庞大身躯里传来的戾气。
小路边偶有停泊的几辆汽车,从车窗倒映出低低的枝桠,与黑夜一起潜伏着。
她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啪嗒。嗒。
每两步里多出一声,他在慢慢逼近。
陶辰右拐进了另一条巷道。
还没走多远,那醉鬼手中的酒瓶忽然落了地——
哐啷——!
在死寂中炸出一阵心惊肉跳的脆响。
几乎是同一秒,陶辰顿住右脚的动作,正要回头。
恍惚间眼前只有漆黑的街景与幽蓝的月光,似乎头顶有乌鸦飞过,她记不清了。因为下一秒她的右手便被人拽住,突如其来地,整个身子被这唐突的力道拉着向右歪了去。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就好像是命中注定,她仿佛早晚会遇上这一遭。
她的意识里只留下酒瓶那声脆响,以及自己被某个人拉住,跟着摔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那醉鬼踢开碎玻璃渣,拖着踉跄的步子跟进了陶辰在的那条小巷,兴奋地眯起眼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可除了空荡荡的水泥路以及两侧黑漆漆的树丛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朝地上恶狠狠啐了一口。终于,晃晃悠悠地走开了。
哗啦啦,有一阵风撩过树丛,落下几片叶子。
陶辰呼吸着身前这片空气,是辛凉的泥土味道,她喘息着,视线里是那个走远了的醉鬼。
心跳几乎漏掉一拍,她还未缓过神,指尖再次传来那冰凉柔软的触感。这几十秒内的恐慌情绪一下子窜上头皮,她猛地一缩,退出去好远——
黑色浓的像酒,一点点刺痛着视神经。
她看着那人。
树丛被风带动着,从间隙洒下点点月光,依稀勾勒出黑暗中的一道人影轮廓。
睫毛不经意地在颤抖。
半米的距离,她清晰地看见了。
尽管夜色很深,那身型的每一寸却都那么熟悉。
不知是不是陶辰挣脱得太用力,黑暗中秦玖良还是跌坐的姿势。
她看见漆黑的身影动了一下,应该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另一只手撑住地,将身子前倾,带起了一阵风。
陶辰几乎睁大了眼睛,她望见了她眸中忽明忽暗的白月光,和自己的倒影。
“是我。”
人真的是一种矛盾的动物。
有时候明明想要,却不说出口。
明明孤独得要死掉,却怎么也不肯走出这间牢笼。
说好了要放手,却仍牵起千丝万缕的羁绊。
爱突然变成了恨,恨又终成了爱的一种形式。
她曾想象过一万种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每一种最后都被她的愤闷与落寞撕碎,化为一点怀念吞进肚子里。这只是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
后来她仔细地想过,这是不会发生的事了。
她或许只是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在时间的空白地带稍微回忆一下那段时光,体会一下她曾真切带来的温度,证明她真的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直到现在。
她甚至无法描述现在的情绪。
当听到那熟悉的音调,当那两个字穿过耳膜时,她感觉浑身在发热。
血流翻涌而上,在身体里的每一处碰撞着,带起了她心底所有的情绪,潮起潮落般起伏着,叫她有一瞬的失神。
又有一阵风吹过,吹乱了二人的发。
终于,一切又平静了下来。
她只是微微张开嘴,以同样平淡的语调回应着,
“好久不见。”
千言万语终于还是止在了口中。
她把视线投向黑暗中,落在她的脸上。
晚风轻轻撩拨着她额前的碎发。
摇曳,垂落。
被夜染成蓝灰色。
修长的眉下是那双曾让她迷得失魂落魄的眼,如墨潭一样幽深的眼。如今隐没在黑夜里,那细长而有力的双眸竟泛着淡淡的透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