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辰抱着一沓册子停在了门外。将东西挪到左手,她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
“许医生?”
她又敲了敲,更使劲了些。
门里始终静静的。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文件袋,这些资料是张护士长叫她带给许松的,说是季度总结,很重要,让她务必交到许医生手里。
这个点,应该吃饭去了吧。想着,她便进了门。
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充斥着一股透亮的风,窗帘被风迎面卷起。
靠窗的办公桌上整齐的放着两个插着笔的笔筒,除此之外便是几本书和压着的几张纸,椅背上还搭着刚脱下来的白大褂。
陶辰把资料放到办公桌上,刚准备歇歇手。手机突然又来了个急电。
“喂,小陶啊,到许医生那了是吧……再帮我从许医生那取一个病例摘要过来,他开会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急死我了……”
“很重要,很重要,别忘了!”
挂了电话,陶辰叹了口气。
很重要,很重要,都很重要……嘟囔着,开始按照张护士长给的线索,找着那很重要的病例摘要。
她打开了档案柜的门,里面先前摆满的杂物已经被清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许松带来的各种资料。这个许医生性格倒是清净的很,陶辰想着,看着那一排医用工具书、七七八八的学术期刊,齐齐整整码地像一堵铜墙。
看不见一点他工作以外的痕迹。
“啊,是这个吧。”棕色文件袋,陶辰在一排资料里发现了可疑目标。
小心的在书堆之间扒出一个空隙,试图把文件抽出来。一股力量牵动书堆,几本书突然像泥石流一样应声倒去。这一倒不要紧,连带着里面那排铜墙也一同朝自己砸来。
如果说人倒霉的时候会连着倒霉,那么托这句话的福,这两天她实在是倒霉透顶了。
还好自己躲的快,不然急诊室的排号里就要多她一位了。
“这个许松至于吗……档案柜里还有那么大空地,非要把东西码成一堵墙吗……”陶辰耐着性子捡着书,一本本码好放回原处。
“外科学基础与临床实践、临床外科学……外科手术技巧与基础、外科图谱与实用手册……”那一排铜墙里倒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心内科的医生,留这么多外科书做什么。
停顿了半晌,她便继续把剩余的书本归位,动作机械而安静。
手指触到一册封面有些褪色的旧书,她停下了动作。
“2007年出版的……”陶辰擦着灰,一眼便瞥见了底端那行小字。
这么老版的内科工具书也有人用吗……
她仔细看着手中这大厚本,轻轻翻了一下。手指上下之间,忽然感觉指腹被书侧的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黄脆的书页翘着角,印着墨汁和咖啡的渍迹。在那纸页摩擦间,被抽出了几张照片。
两三张塑封过的照片又忽然被直楞楞地摔在了地上,散开。
正午的阳光总是很强,地板中央那些老照片反着刺眼的白光,直直晃进陶辰眼睛里去。
那棕色的瞳仁忽然缩紧,却不是被那白光刺痛的。
因为她仍紧紧盯着那些照片,只有睫毛在轻轻颤动,随着呼吸的起伏一点点加快。
……
“姑娘去哪啊?”司机操着地道的粤语,透着后视镜打量着后座刚上车的人。
她拿纸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对细长而锐利的眼睛低垂着,脸上还罩着一副口罩。让雨打湿的风衣已经被脱掉,露出的灰色上衣留下一片片浸了雨的水痕。
“广州南站。”
这里的普通话显得格格不入。
司机笑着应了,挪开视线启动了车子。
稀稀拉拉的雨很快被甩在了窗外,在窗户上溅起锋利的水痕。车里放着的是香港老歌,一摇一摆,在雨声中穿梭回荡。
路旁几排修路的围挡曲折闪动,随着视线远去,绵延无尽。应该是要建新的地铁了吧。目光随着车子停在十字路口处,等待着滴答滴答的信号灯变绿,和雨水一起数着节拍。
“以前这还是一排底商,变得真快。”她望着窗外,低低地自言自语起来。
“姑娘挺熟啊。”
雨刮器规律地带着节奏,和车里的老歌形成了和谐的重奏。
淮安路这片的苍蝇馆子,是广医大学生最爱吃的地方。
“……师傅,先不去南站了。”
“去协安医院。”艾青忽然开口,打断了老歌的尾调。
司机犹豫了一下,准备改道。
“前面嘅左转,我记得会快啲。”
许久不说粤语了,讲起来竟有些不适应。
司机往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随后减慢了车速,调了个头。
“本地人?”
艾青应着。
司机爽朗地笑开了,继续着这个话题,
“家乡话要经常讲,不常讲就变味道了。”
后座的人默然,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快速掠过的熟悉而陌生的街景。
“嗯。”她挑起嘴角。
“一直在外地工作吧?”
她停顿了一会,才低声答应。
车子很快拐入了一个宽敞的街区,虽然能见度不高,但依然能看见远处一座灰白的大楼孤零零伫立,在这个繁华的地段显得有些突兀。
“前面就系嘞。”司机放慢了车速。
“呢间医院荒废咗好多年,你嚟呢度做咩?”
随着汽车的移动,灰白色的大楼渐渐清晰起来,十几层黑压压的方格窗户俯视着下面的人,剥落的墙面混着大雨的痕迹显得凄寂与破败。剩下“协安医院”四个腐旧的大字顶在其上。
艾青静静望着这座建筑,平淡的眸光仿佛能穿破玻璃直直插进墙体里去。
医院的外围被蓝色的挡板围住,像是有施工的痕迹,但又看不出什么大动作。
从医院的大门一路往上,一层,二层,三层……每一片砖瓦,每一扇窗,随着目光的推移刺激着脑中的回忆。这里是外科,她记得。
“荒了这么久,这块地一直没有人要吗?”
绕开了司机的问题。她打开窗户,触着外面的水汽。
“哎……几个开发商扯皮嘞,都想要这地皮,这不,这几个月才开始有动静。”
司机停稳了车,打开窗户点了根卷烟。
“姑娘,你系唔系记者呀。”他回头看了艾青一眼。
“为了一三年贩卖器官那事吧?”他抖了抖烟灰,“呢间医院真系出名?……不过几年过去咗,呢件事仲有几多人记得呀?”
司机八卦聊的起劲,普通话粤语一齐乱蹦,呵呵笑笑,“咁医生自杀咗……真系该死,做咁丧尽天良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