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俐自己没有意识到，每天她想到男友的时候，想的不是他的“人”，也不是什么“两情相悦”，而是脑子里一条条的闪过这些“东西”、“条件”，以及自己的“东西”和“条件”跟对方的两相比较。

这没有什么不对，徐俐，男友，他们的同学朋友，还有他们周围的所有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不过，如果真有人就此追问徐俐，她应该会说：“人”不就是这些“东西”和“条件”组成的嘛？这些东西和条件难道不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感情”，“激情”，“吸引”更可靠吗？甚至，更坦诚吗？

的确如此。

今天她和男友要去外滩一家有名的西餐厅吃晚餐，男友提前预定了位子，但他们要在七点前到，否则订位会被取消。

徐俐坐在男友车子的副驾驶，舒适，安然。

人类其实是非常清楚明了的生物，只要得到一定的“舒适”，感觉足够的“安然”，大部分人类就会展现出平和，优雅，耐心，宽容，慷慨等美好的品质。

而如果你以及你周围的人都能展现出这些美好的品质，那么你的生活便是美好的，这毫无疑问。

现在是周五下班的高峰，渡市市区的马路整洁平坦，但在这样的时间段也需要频频减速和刹车。

徐俐感到轻微的烦躁，很轻微，远远不足以抵消舒适安然的情绪基调，只是让她想到一些无足轻重的碎片。

比如，今天那个女“修理工”。

她似乎比徐俐和男友更加“安然”，但她看起来并不像具备那些“东西”和“条件”。

“修理工”像是一个未被修复的bug，之所以没被修复，可能因为这个bug无伤大雅，没给系统运行造成明显的问题。也可能她根本就不是一个bug，只是一串冗余的代码，因为冗余所以无用，因为无用，所以无错。

又或者，也并不冗余，只是一串古典，原始的代码，现今很少有人写有人用，但仍可以正常运行。

“前面不能停车，我们把车停这边走过去。”

是男友的声音，他们已经行驶到外滩附近。

餐厅在外滩一座历史保留建筑的二楼，整个建筑不算圆顶钟楼，有四层。本身设计精美，保护的也相当好。

徐俐和男友站在建筑底层的仿古电梯门口等待电梯轿厢从四楼下行，徐俐看向一旁刻有每层详细设施的铜牌，底层是咖啡厅和大堂，二楼就是他们要去的西餐厅，三楼是明代古董家具陈列展示，四楼空白，只写了“私人（Private Use）”

从顶层下行的轿厢终于在底层打开，里面是一名背着灰白色画筒的高挑女郎。

女郎上身穿短款白色长袖套头针织衫，下身是旧粉色阔腿牛仔长裤，衣裤上都有一点不小心蹭上的油彩。脚上是一双普通的白色平底帆布鞋，全身没有多余的配饰。

这名衣着平平的女郎远没有徐俐打扮精致，虽也是长发，但可能没有过多关注，一天下来有点凌乱。

看电梯门开，女郎单手向后搂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头发，那惊艳的脸便全部露了出来，是没有化妆的脸。

徐俐是敏锐的，这个女郎有一种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轻微违和感，她的气质，她的神态，还有她整个人内置的舒缓“节奏”……

她更应该出现在……

应该出现在哪里徐俐也不知道。

女郎从轿厢走出，与电梯门外的徐俐错身而过。

经过时是微弱的似曾相识的气味，是一种带着轻微苦味的淡淡茉莉香味。

徐俐挑眉，在记忆里搜索这气味。

男友揿了二楼的按钮，穿过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徐俐看到白衣女郎走向建筑的出口。

那身影在徐俐脑中与另一个瘦高身影重合……

修理工！

她今天在那个“陈工”身上也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一天遇到两个有点像“bug”的人，是自己太敏感想太多了吗。

徐俐轻轻皱了皱她精致描画的柳眉，也许是无聊，她随手按了下标着数字“4”的电梯按钮，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一个徐俐精致日常行为中的“bug”。

可那按钮并没像2楼那样亮起，她这时才注意到，4楼的按钮旁边有一块提示授权的区域……

那熟悉而莫名的烦躁好似又升了起来，不过还是很轻微，轻微到，她一走出电梯来到二楼的西餐厅，那烦躁就消散不见了。

绅士淑女，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门边的侍者询问了订位信息后，欠身将他们引向座位，男友有心，订了靠窗的位子。这栋建筑视角一流，此岸的辉煌和对岸的繁华大都能收于眼底。

一会儿要好好拍几张照，徐俐心想。

男友在她对面坐下，那些“东西”和“条件”也像随身移动的标签一样随男友一同在徐俐对面稳妥坐下。

徐俐所熟悉的“舒适”和“安然”便又全数回来了。

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