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他。
这句话就像是在林歌心脏上狠敲了一下,让他无端感到很痛。他没有细问,点了点头,送走了罗秋蘅。
当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想了很多。
为什么会讨厌林断?
林歌开始回忆过去的事,可他依旧没觉得林断有什么地方会被讨厌。
话多?小孩子活泼点好。
黏人?这感觉又不坏。
不爱学习?这是天性。
撒谎……?
林歌心里又不舒服了。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觉得身体里有股气一直捋不顺。
外面太吵,他也睡不着,因而哪怕是闭着眼睛,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
我讨厌他吗?林歌开始思考。
他好像的确很在意林断对他撒谎这件事,也很在意林断有关系更加密切的人。
可这些是讨厌的表现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窗外的烟花一簇一簇的开,仿佛能听见外面人群的欢声笑语似的,一道玻璃窗隔开了所有的热闹。
没由来的,林歌有些后悔。不应该生气的,毕竟这是他和林断分开后的第一个新年。
躺了一会,林歌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光映在他眉头紧蹙的脸上。林歌打开和林断的短信页面,一条条翻看着过去的讯息。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可直到手机屏熄灭,都没有打下一个字。
“新年快乐。”黑暗中,林歌小声说着。
之后的几日,在举国上下一片热闹的团聚氛围中,林歌照旧独自一人:起床洗漱,看书学习,吃饭午睡,外出散步。
太久没有说话,导致他去店里买东西,开口和店员说话时的嗓音吓了他一跳,让他感到烦躁。
嗓音滞涩阻闷,如同他最近的心情一样。
总是这样,人总是这样,林歌心里叹气,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往宿舍走。
每当林歌孤单一人时,尤其之前经历了一段热闹的社交时光后,那种令人阴郁的烦躁就会袭来,那种足以撼动他存在根基的悲伤就会鲜明地涌上心头,揭开了他的全部伪装。
在日复一日里,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强行让自己习惯的结果。而最痛苦的,是纠结于这一切是否都是自己想要的,是否都是自己能够长久容忍的。
一辈子都会是一个人吗?
这是林歌不太敢想的问题。他太年轻,在过度单纯且封闭的环境中长大,少年人的心性还是不够稳妥。
就这么飘忽不定地游荡,林歌恍若隔世般地迎来了开学。舍友陆续回来,大家分食着各地特产,在嘻哈与抱怨中迎来新学期。
在上第一节课时,林歌掏出手机检查了遍收信箱,空的。他这才翻开书,开始听讲,心里想着却是林断此刻已经高二下了。
冬去春来,而后夏至。郁郁蓊蓊的绿意中,林歌穿着白衬衣,骑着单车路过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额头渗出汗滴,闷热的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紧致削薄的腹肌线条。
大一下的生活步入正轨,公共课减少,多了几门专业课。林歌虽然一如既往地认真,分数也很好看,可成绩的确不如高中那么耀眼。没办法,这里遍地都是金子,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
繁重的课业和忙碌的兼职让林歌活得越发紧促,整个人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小人一样。他一下课就跑去食堂,匆匆扒几口饭就往打工的地方赶。
除了之前的三份家教,他还去了一家辅导机构讲课,每天顶着眼下的乌黑来回奔走,好在收入可观,看着卡里越来越大的数字,这让他感到踏实。
有次李昂逮着他,对着一个法学生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欠高利贷了?还是裸贷了?或者校园贷了?”
林歌哭笑不得,摆摆手骑着车又走了。
为什么这么拼,他也不清楚。可能是从小厌烦林宗泽的缘故,他早早就树立了经济要独立的观念。之前读书没办法,现在上了大学,就不需要了。
林断有自己的储蓄卡,林宗泽每次给他转来的钱,第二天他就会转到林断的账号里去。
林歌没什么负罪感,他不是那种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人。不想要林宗泽的钱是真的,心安理得地收下,然后转给林断也是真的。
这么拼命也可能是因为林断还有一年就要高考,如果顺利考来北京,他可以出去租房,两个人就能继续住在一起——就像之前在家里那样。
林歌很喜欢那种感觉,这让他觉得安心。
可林断从那天坐火车回去直到现在都没有联系过林歌,林歌也一直别别扭扭的,不明白在较什么劲。
好几次他都把电话都拨出去了,却又马上按断。心里一边期待林断会如同之前那样拨过来,然后黏黏糊糊地喊他“哥”,一边又在期待落空后更加生气。
可能是一些神奇的陪伴守恒定律,这几个月罗秋蘅时常来找林歌,两个人关系处得很不错。
数学专业学起来更累,罗秋蘅一边拉着林歌上蹿下跳地玩,一边焦虑自己学不完了学不完了。
结果每次平时作业的成绩都诡异的好,大小竞赛接连获奖,好几次林歌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拉黑罗秋蘅的手。
期末考完后,林歌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回家。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怀疑之前和林断待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人就没了。
不等他做出决定,非常看重他的一位老导师要去参加一场研讨会,本着尽早培养的意思,将林歌一起带去旁听。
会议地点在武汉。林歌和一位研二学长一间房,两人在房间里收拾好行李,开始整理明天要用的资料。
林歌其实没什么任务,他不用发言也不用进行任何表现,只需要多听多记多学。
夏天的武汉格外闷热,房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依旧难顶。房间里只有翻动纸页和电脑风扇工作的声音。
此刻暮色渐深,远处的天边逐渐染上金黄。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林歌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自己的的手机,是黑屏。
他抬头看着学长站起身,带着笑意走去窗前接电话。
“喂?”
“……好啊,我马上来,你等我。”
林歌看着论文,默不作声。
学长挂掉电话,兴冲冲地收拾资料。他眨眨眼,用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看着林歌。
“我得出去一趟,你先看吧,晚饭不用叫我,今晚可能不回来,老师有事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
房间陡然一空,突然变得寂静。
林歌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坐在空荡的标间,继续看手里那篇论文。
太热,也有点饿了。林歌下意识地又拿起了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着通讯录,看着某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出神。过了一会,他起身关掉空调,拎着背包走出房间。
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去哪儿。他本着来都来了的想法,吃了热干面,喝了当地饮料,又搭着地铁准备去看长江大桥。
行人很多,他没有座位,在人群中摇摇晃晃。并没有出来玩的轻松与愉悦,一路心事重重。
坐在江边吹风,他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灯光,耳边是路人们的说笑。无聊了一会,他又掏出手机,避开某个号码,仔细斟酌一会,发现除了李昂和罗秋蘅无人可打。
自讽似的,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拨给了罗秋蘅。
电话很快接通。
“喂?怎么打电话过来?”罗秋蘅有些意外。
听筒里有些吵闹,夹杂着些许方言,林歌问他:“你在哪儿呢?”
“啊,”罗秋蘅顿了一下,说:“回老家了,在公交上。”
然后就是沉默,林歌发现自己确实无话可说,这通电话就不应该打出去。
一如既往,罗秋蘅开始找话题,问他:“你在哪儿呢?”
“在武汉,跟着老师出差。”
“嚯,这么牛。”罗秋蘅虽然语气平静,却依旧很给面子。
抽了抽嘴角,林歌的思路突然被周围一阵惊呼打断。
他转头看去,发现人群环了个半圆,簇拥着中心的……看起来刚刚告白成功的一对情侣,惊讶的是,那是一对同性恋人。
现在的社会风气这么开放?林歌有些惊讶。
心里某个地方再度被勾起。他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围观群众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诧异或者好奇,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
“怎么没声了?”罗秋蘅问道。
林歌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后,才出声说道:“没,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