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火车和来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更多更挤。当晚,林断还心存侥幸,觉得如果买不着票,他就不用走了。
所以当他接过递来的车票时,觉得命运一定是故意的,明明有更需要这张票的人。
他回家,回什么家,回去又会被……
走之前,罗秋蘅发短信问了很多次,说要不要去他那儿住,他在校外租了房子。或者干脆要不要回贵州,他可以带林断去他家过年。
林断都没回。他到底没有勇气去问罗秋蘅,问他和林歌都聊了什么。
他不敢说那些事的,他自己也从来不会回想。坐在火车上时,他盯着疾驰而过的风景发呆,脑袋里一直在努力回忆。
那晚他不就是跑出去买东西,然后回来,楼下围着很多人,他被正要上楼的消防给抱了出来吗?
他不就是经常和罗秋蘅一起玩吗?每当他挨打,挨骂,或者心情不畅快的时候,不都是跟着罗秋蘅在玩吗?
还是……
林断摇摇头,连自己也骗不了的说法,又怎么能糊弄到别人。
他垂着眼皮,整个灵魂都已出窍。也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车里那些牵着小孩的母亲脸庞似乎都散发出朝阳般的光泽,令他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丑陋不堪。
他就像是个从臭泥坑里捞出来的水鬼,耷拉着脑袋,被人捡起来围观了会,新鲜劲一过,就又踢回去了。
林断抬头向窗外方格之间的天际望去,晴空里的云朵很有耐心地飘着。
一辈子很快就过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
列车平稳地从水泥梁柱上的铁轨驶过,发出“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的声响。
林断感觉声音正从他的胸口往上升,从他的头顶上发出来,一种清楚而诚恳的、木质的水声。
列车行经一处平原时,他看见在远处湛蓝的天空底下,有一道优美起伏的棱线,那静穆而哀伤的山脊,令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林歌好像也会思念母亲。原来自己和他都是没有妈的。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的声响一直持续。林断闭上双眼,脑袋斜靠在玻璃窗上,嘴唇微微张合,无声唱着某首童谣。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除夕夜,林歌坐在宿舍里,他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桌子上倒盖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晚饭是从食堂打包来的饺子,他还额外买了罐啤酒。饺子是香菇肉馅的,味道称不上多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这几天他整日呆在宿舍,学习,看书,睡觉。两眼一睁一闭,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察觉到林歌的情绪,中途万沁婷生拉硬拽,叫上罗秋蘅一起,三个人去饭店搓了顿大的。之后又一起开车,去了郊区的一座山头看星星。
阴风阵阵的,林歌怀疑,那座山头有不下十个坟包。
但是,冬夜的星星还真挺好看的。林歌置身天穹之下,看着那些晶莹闪烁的小点,感觉自己的存在都消失了一样,心里的那点烦闷也短暂地消失了会。
三个人套着毛衣棉衣再加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不落,身上贴满了暖宝宝,捧着保温杯在那儿岁月安好。
当时万沁婷还浪漫了一下,问道:“对于夏天的星空,你们的第一印象是?”
罗秋蘅说:“亮。”
林歌则说:“多。”
之后万沁婷就不说话了。
最后三个人都被冻成了傻逼。之后就是各回各家,各自养病。
现在时不时还会咳嗽。这个冬天林歌生了三次病,其中两次都和林断有关。想到林断,林歌还是觉得郁闷。
有一天罗秋蘅给他灌酒,问他:“男孩子家家的,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呢!”
林歌被pua到了,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可他每到夜晚时,便会想起林断亮晶晶的眼睛,和那手心里的温度。
“以后不能骗我。”
“以后只准叫我哥。”
他受不了,光是想想自己被一个小屁孩糊弄,被一个称谓搞得酸不拉几的,他就觉得自己很不舒服。
如果他对林断不是最特别的,是例外的,那他索性不要,反正之前也一直是一个人。中途窜出来个林断,整日在自己身边咋呼,自己竟然就轻而易举地画地为牢,没问林断愿不愿意就将人圈了进来,那才是不应该的。
还好,及时止损。人一走,自己也清净。
林歌拉开啤酒,喝了一口,继续吃饺子。
宿舍门“哐哐哐”一阵敲门声:“开门,社区送温暖。”
林歌过去开门。罗秋蘅提着一袋零食几罐酒,说:“surprise!”
林歌面无表情,忍住了摔上门的念头。
其实之前罗秋蘅就提过要一起过年,不过林歌被他那“俩空巢老人”的比喻雷到了,没当回事,没成想今晚真来了。
两人却也没怎么说话,林歌本就话少,罗秋蘅本质也是安静那挂的。两个人时不时搭几句话,就着小零食等待零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