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断皱了皱眉。
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一天过去,晚上10点30,林歌踩着铃声走出教室,耳机里塞着英语听力,低头往家赶。
他一走到校门,就有个黑影冲了过来,跟在他身后。
林歌皱着眉回头,看见是林断。他只穿着一件厚风衣,裹紧衣服,鼻尖被冻得通红,正抬头看着自己。
林断看人时的眼神很专注。他眼睛大,眼珠又亮,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有认识的人给林歌打招呼,林歌收回目光,抬手招呼了一声。
林断向前走了几步,磕磕巴巴地说:“我还不认识回家的路。”
牙齿打着磕巴,显然是被冻着了。
高一高二的晚自习比高三短一个小时,应该站了挺久。
林歌面上有些不耐,转过身自己走自己的。
“教室又不会赶人。”
林断抬起眼睛,忙跟了上去。
校门左侧是个很长的坡,因为下雪,消了又冻,路面结了一层冰。林歌走了不远,就听见身后很重的一声闷响,旁边学生都“呀”了一声。
他回头,看见是林断摔了。
林歌当然是没管他,继续一个人往前走。没多久,又听见了一声闷响。
气急反笑,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走过去拎起林断,“你不会走路?”
林断小声说“会走”,说完,看林歌还盯着自己,就偏开目光。
林歌盯着他看了一会,一把揪住了林断的书包,从后面扯着他。
迎面扑来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细细碎雪,两个人沉默着走路,吱吱呀呀。
回到家一进门,林宗泽就迎了上来。林歌绕开他,回房甩上了门。
半生不熟的过了半个月,两个人一句正经话也没讲过。林断早已记熟了路,不再需要跟着林歌上学。
等到高三放年假的那天,林歌抬回了一大摞书和卷子。进门回房时被地上乱丢的鞋一绊,一个趔趄,那些纸张书本就散了一地。
林断闻声,推开房门一看,忙走过去蹲在地上收拾。却被火气正大的林歌一把推开。
“别碰我东西。”
靠墙站在一边,林断低头看着有些开裂的木地板。刘海盖住了他的半只眼睛,看不清此刻的眼神。
林歌一言不发地收拾着东西,沉默中,林断走过去把地上的那只鞋捡起放在鞋架,低着头小声说:“爸喝多了,乱丢鞋。”
林歌装作没听见,心里冷笑,这才装了几天,就又打回原样去喝酒。
往常放假在家,林歌基本都会闷在房间里学习。他学习很拼,高中读了三年。就蝉联了三年第一。
不过一个落后地区的年级第一也没什么含金量。他对自己的标准挺高,没有良好的师资,就只能靠自己。
林歌既有毅力又有脑子,最近几次考试的分都很稳,实现自己的目标没什么问题。
回房后,他收拾着书桌,掏掏放放,整理好之后,他坐在椅子上,出了一会神。
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股巨大的茫然感从心底爬出。林歌无意识地翻动着手下的书页,听着外面寒风撞击窗户的声响。
扭头看去,北方的冬天萧瑟又冷清,死气沉沉的一片灰黑。
陡然,客厅里传来拖鞋趿地的声音,唤回了林歌的神思。
到底什么样的走路姿势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林歌有些好奇。
他捡起水杯,拉开房门,对上了林断的眼神。扫了一眼,林歌神态自然地走去接水。
放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歌就起了床,草草洗漱后就回房间开始做题。
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一直到中午一点,学到眼前的黑体字开始转圈圈,学到手里的受力分析开始自己打结,实在是饿得受不了,林歌才揉着胃走出房门,带着外套出门觅食去了。
去了附近一个地下美食城随便吃了碗面,又去超市买了些面包牛奶,林歌提着东西回了家。一推开门,就听见厨房有声音。
林歌扫了一眼,见是林断在忙活。
回房边吃面包边看书,坐了没多久,就有人敲门,不用开门也知道是谁,他没理。
门敲了一会就没再敲了。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门后传来林断的声音:“你要吃面吗?”
林歌没应。
外面一时半会没了动静。林歌咽下口面包,就又听见了小声的敲门,敲了两下,转为更轻的声音,可能是用指腹在扒拉。
门外林断端着个碗,里面煮着一碗素面,上面还摊了个煎蛋,不过有些焦。面刚捞出来,他的手心被碗壁烫得通红,正要换只手时,林歌拉开了房门。
没等林歌张口,林断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大步,手一软,碗里的东西就泼了一大半出去。
林断竟然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没有叫也没有动。
林歌皱着眉推了愣神的林断一把,转身去拿拖把打扫。
收拾到一半,他抬头扫了一眼林断,道:“自己去洗干净。”
脚部灼痛,裤子也脏了。林断拿着衣物准备干脆洗个澡。
热水倾洒而下,水流顺着凸起的脊椎一路蜿蜒。
林断低着头,看着自己红肿的脸背,水汽润湿了他的眼睫,雾蒙蒙的。
仰起头,林断伸手抹了把脸,不知道在对谁说话,声音很小。
“哥,好疼啊。”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林断脚步一顿,餐桌上放着盒药,是烫伤膏。
下午,不想学习,什么也不想干。林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睡觉。
期间接了通电话,去外地的林宗泽打来,问林断吃了没有,钱够不够花。
挂断后,屋内静悄悄的。林断再无睡意,他从带来的行李箱里掏出个相册,趴在床上,一张一张看着里面的照片。
一张张翻看,似留恋似哀伤。
明明有千百种情绪辗转而过,林断却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看着。
旋风在那双眼睛的周围狂舞,眼底却是波澜不惊的风眼。
仿佛一趟漫长旅行的结束。合上相册,林断仰躺在床,心里涌起一股股的酸涩,他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了一口滚烫的热气。
之后的几天,两人依旧相对无言,非必要不交流,非必要眼神不接触。
日子就像冰山一样漂过——荒凉、苍白、似融不融似化不化。
林歌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本来就该如此,家里多了一个人而已,不会影响到他本来的生活轨迹。
他转着笔,盯着眼前订正完的试卷,听到厨房里叮铃哐啷的声音停下来的同时,心里开始默数。
“……3……2……”
“你吃面吗?”
“1。”
“啪”的一声,他放下笔,推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