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宫泽尘裹紧灰布短衫,牵着云啼悄然出城。
马鬃上的露水沾湿他袖口,寒意沁入肌理,他却浑不在意,只压低斗笠,反复摩挲云啼耳后绒毛:“好云啼,昨日救你那姑娘有难,我们要去救她,你可千万要带我寻到她。”
云啼低嘶一声,蹄尖轻刨地面,枯黄草浪间浮着零星冰碴。一人一马在城南野草丛徘徊,同遛马的闲散人家混在一起,未被兵卫发觉异常。
突然,云啼甩头朝城南野草丛奔去。宫泽尘伏低身子,任由马匹在雾中穿行。
雾中渐渐看清一行人马,正中间那梳着高马尾的挺拔女子正是萧荣。
“云啼,你听我的,我们冲上去,不必撞翻他们,只要碰到中间那女子的臂膀便好。”
宫泽尘猛挥缰绳,只见白影如电,直冲向道中那匹枣黑色骏马。
萧荣正与张时客并辔而行,忽觉身后劲风袭来,倏地翻身滚鞍,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地。
云啼前蹄高扬,堪堪擦过她马尾,宫泽尘顺势歪斜着摔下马背,蜷在冻土上哀叫:“哎呦!我这老腰……”
张时客惊魂未定,正欲呵斥,却被萧荣抬手止住。
她眯眼打量地上灰衣人。斗笠歪斜,露出一截墨蓝衣领,正是昨日那件大氅的内衬。
“这位公子可要本官替你请郎中?”萧荣抱臂而立,她并未揭穿宫泽尘身份。
宫泽尘暗怪她不上钩,索性翻身抱住她右腿,手指趁机探向靴筒:“大人马术了得,却害我摔断腿,总得扶一把吧?”他指尖刚触到牛皮革缝,萧荣膝弯陡然发力,将他震开半尺。
“放肆!”张时客横插一步,腰间佩刀铿然出鞘,“萧大人乃朝廷钦差,岂容你这登徒子纠缠!”
宫泽尘借势滚到萧荣另一侧,袖中草纸滑入她左靴缝隙,口中仍嚷着:“草民冤枉啊!分明是这马发了癫……”
萧荣足跟一颤,已觉异样。她垂眸瞥见少年狡黠上扬的眼尾,忽而轻笑:“张大人,此等小事何须动刀?本官瞧他腿脚灵便得很。”说罢翻身上马,扬鞭前意味深长地扫过宫泽尘,“公子若真断了腿,不妨去城西济世堂。那儿的夹板,专治装瘸。”
张时客狐疑地瞪了宫泽尘一眼,匆匆追着萧荣离去。
宫泽尘瘫坐在地,掌心冷汗洇湿冻土,望着萧荣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云啼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他脖颈,他顺势搂住马脖子低语:“瞧见没?她靴筒抖了半寸,定是瞧见信了!”说完又慌忙捂住嘴,贼兮兮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去。
他忽然想起昨夜汪顺的警告,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可胸口却怎么也压不住雀跃。抬手摘了斗笠往地上一扣,他歪头对着冰面照了照。倒影里的少年发髻松散,脸上还蹭着泥道子,偏生眉眼亮得惊人。
他戳着冰面嗤笑,“小爷我今日可是救了位青天大老爷!”
晨雾渐薄,官道两侧的霜草在蹄声中簌簌震颤。
萧荣端坐马背,绯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左靴筒边缘微微翘起的缝隙。她余光扫过随行的张时客,见其正缩着脖子与副吏闲谈,便不动声色地屈指一勾——那张皱巴巴的草纸已滑入掌心。
指尖碾过纸面,宫泽尘歪斜的字迹撞入眼底:“杨戚欲以下作手段构陷,万望警惕。”她眉梢微挑,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远处枯枝上的寒鸦倏地惊飞,扑棱声搅碎了雾霭。
“宫泽尘……”她默念这名字谓,眼前蓦地浮出少年摔马时装瘸的拙劣模样。那般莽撞又笨拙,连塞信都要借纠缠之机,倒像是话本里被人当刀使的蠢角儿。戚夜阑与杨恕云勾结之事,连她安插的暗桩都未探明,这纨绔如何得知?
爱马虎啸忽地偏头蹭了蹭她持缰的手,温热鼻息拂过腕骨。萧荣垂眸,见马儿唇边黏着一绺草料,心念电转间将草纸揉作一团。她假意俯身抚弄马鬃,指尖一弹,便将纸团送入马口。
“萧大人爱马如命啊!”张时客谄笑着凑近,却见萧荣袖口一振,半截碎纸屑随风飘落,混入道旁霜草,眨眼湮灭无踪。
“张大人说笑了。”她勒缰回身,“畜牲贪吃,总得防着它们乱嚼不该嚼的东西。”
张时客讪讪退后,萧荣已扬鞭催马。
蹄铁踏碎薄冰的脆响中,她目光紧盯西遥城渐渐清晰的轮廓。若宫泽尘所言非虚,杨恕云此刻怕是正布着天罗地网。可那草纸上的墨迹太新,字迹太颤,连“构陷”的“陷”都少写半笔,像个临时起意的蹩脚圈套。这少年冒险送情报,于意何为尚且不知,亦不可轻信,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人一道来到知府府衙。
府衙朱漆铜钉门前,杨恕云负手立于阶上,双眼半眯。戚夜阑半倚门框,石榴红裙裾在风沙中翻卷如焰,蔻丹轻叩石狮,远远望见萧荣一行便笑吟吟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