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我寒毛都立起来了,你们说,下、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弋痕夕啊?”
“不知道……难说……快走快走,离他远点!”
……
往后的话因为距离太远而没听清,但山鬼谣在上元灯会时就意识到,即便是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只要些微改变着装和发型,看起来就能像换了个人一样。
很明显,他现在的变化,给人的第一反应是帅气。那么,当云丹和青和问起时,他就有理由搪塞了。
这样,她们就不会立刻联想到,他白头的真正原因。
然而,当他再次回到云丹家,看到云丹与青和亲昵的模样时,好像心中缺失已久的碎片忽然有了形状,而拼合、治愈他的那个人、那双手,近在咫尺。
不愿承认地,他也很想被人当作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一般,温柔对待。
可是骄傲和恶劣的习惯让他不知所言,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这么说会刺痛青和,显然辜负了她的好意和真心,正打算说些什么绕开话题时,青和却说:“有……游刃同我说过,成为太极侠岚,是需要付出非常的努力,也意味着你具备了肩负更重的责任的决心和能力。山鬼谣,你做得很好。”
青和转眸看向身旁若有所思的云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从错愕的山鬼谣的头顶,抚过他侧脸散落的白发,轻轻落在他的肩头。
青和语重心长道:“我大概知道,你的头发是怎么白的了。”
云谣二人微惘,眸中具是惊异。
而一旁静默的弋痕夕,自认为旁观者清,以为将一切了然于心。
从上元到五月下旬,这四个半月的时间内,山鬼谣每日都会按钟葵老师所说的方法,为云丹疗伤。这种方法需要消耗大量元炁,同时需要山鬼谣保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对元炁准确无误的控制。
再然后,仅剩少量元炁的山鬼谣,通过在破碎虚空那样元炁稀薄的环境里修炼,强行让自己掌握了在短时间内就能快速恢复元炁、体力和注意力的方法,这样,他便有足够的元炁和精力,去完成日常的修炼任务和自我提升。
而且,他还坚持和弋痕夕一起去蒸乾坤吃饭,丝毫不觉得每日走那许多的山路是额外的消耗。他甚至会继续趁左师老师不注意时偷看老师的书籍,悄悄偷练,仿佛和上元之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可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消耗和补充,和他偶尔砸碎石锁才表露的压力和紧张,让他的头发一天比一天斑驳,最后都变成了银亮的白色。
两仪升太极比赛开始的那天,山鬼谣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大家眼前,再以绝对的优势和力量,成为玖宫岭有史以来修炼时间最短的太极侠岚。
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敢称他们为“小乞丐”。
鸾天殿,依旧是实力无可争议的,玖宫岭排名第一的殿。
弋痕夕想,自己大概是明白山鬼谣为什么这么不把白发当回事的。
云丹再次睁开眼睛时,时光的落差让他们在她的眼中仿佛一夜长大,她同样很轻易就能想清楚山鬼谣白头背后的原因,知晓他的苦与难,所以她才会流泪。
而山鬼谣用一句轻飘飘的“不好看吗”迅速揭过,多半是不想让云丹感到愧疚和为难。
因为,上元的黎明之前,在山鬼谣的探知阵式里,弋痕夕“看”到了山鬼谣在探知到云丹方位的瞬间便以月逐将她抱回,背靠着弋痕夕坐下,然后一边让弋痕夕展开防御结界,一边让受伤昏迷的云丹倚靠在他的肩头,这样,他才能右手剑指引出侠岚玉中的元炁注入云丹体内,右手从侠岚包里取出应急伤药,内服外敷一气呵成。
弋痕夕当时没多想,只以为山鬼谣是因为担心,担心在逝炎让他们无法“视”物的零术结界里,一旦脱手,就找不回云丹。
但当他看到山鬼谣回到鸾天殿宿舍时,险些等不到钟葵老师施展治疗阵式,以及山鬼谣在昏迷的云丹床前那恍惚如梦的神情,弋痕夕终于明白,原来山鬼谣并非不会愧疚和自责——他远没有他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
再联想到上元时,柳树下,烟花绽放前,山鬼谣莫名其妙说的一段话:“我只说一遍。在遇见老师之前,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除了老师,伯母,还有你们,除此之外,我不认为还会再有人这么温和地对待我,当然,也不会被我当成家人来对待。”
那么,当山鬼谣看到他视为家人的云丹因为他的贸然行动而负伤,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正因为山鬼谣清楚愧疚和自责是怎样痛苦的折磨,所以,他不愿让云丹也承受一遍。
同样的,正因为青和明白山鬼谣言行背后的善良,才会看破不说破,却也不知该如何感激与回应。
山鬼谣的惊异大概是因为青和轻易看穿了他的层层伪装,云丹的诧异,大概是因为青和分明不在玖宫岭,怎么忽然就明白了山鬼谣白头的原因。
弋痕夕缓慢而沉重地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无比轻快和温暖。
即便世间险恶,但至少,他还能遇见像他们这样善良的人。
他这一回忆,那边青和已经在招呼他赶快进屋坐了。
弋痕夕开怀笑着应道:“来了!”
屋内。
青和沏了一壶金丝橘花茶,配着烙得焦香酥脆的陈皮小饼,弋痕夕“唔唔唔”地连着一口一个地吃了四五只饼,青和笑着给他续了一杯茶:“慢点吃,好吃我再给你们做就是了。”
“嗯嗯!”弋痕夕疯狂点头,就着茶水咽下点心,“真的太好吃了青姨!昨天您托游刃给我们送的吃食,我们自己留了一半当作干粮,另一半和左师老师,还有鸾天殿的大家一起分着吃的,但是因为太好吃了,我就只抢到了两块点心……”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嘴角:“青姨……虽然说我没有吃过很多种点心,但我从来没在桃源镇看到这样的点心,因为大家大多用的都是桃花做糖馅。这个橘子味的小饼,也是你之前说的那位,住在桃源镇南岸大别院里面的空暮老板带来的新东西吗?”
青和面色一青,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云丹抢白:“不是的,我……我家后院就种着橘树,在桃源镇,只有我们家里有。”
云丹说完,抬眸瞄了一眼青和便低头看向自己的茶杯,杯中澄黄透亮的茶水经过了时间的发酵,随着氤氲的热气而泛着陈香,然而这陈香牵连着她们不愿主动提及的往事,云丹赶在弋痕夕发现端倪前,转移了话题:“妈妈,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觉得桃源镇多了很多外来的东西,比如米铺的桂花,据说,都是空暮带来的。”
弋痕夕也看向青和,抱歉道:“是啊青姨,因为这样,我才会这么问的,对不起。”
“没事,不怪你。”青和微敛神情,打起精神仔细回忆,“似乎,自从有余和牧梨成亲后,常年在外的空暮就回到桃源镇定居,南岸的别院也是在那时候扩建的。
“建造别院时,空暮亲自监工,在房子建好后,才继续做他的生意。”
山鬼谣问道:“是什么生意?”
“倒卖货物。比如,把桃源镇的红纸带到其他的乡镇,再把其他乡镇的特产,转运到桃源镇。所以,这些年,桃源镇的确有很多新奇的玩意源自空暮。一些乡民发现这个方法能挣钱后,也开始当起了流动的货郎,就像除夕前,你们看到的那样。”
云谣夕三人想起来大年二十九那天,在桃源镇南侧长桥,那人头攒动的新年街市,竟然是这么来的。
仔细一想,往年的新春,街上顶多是挂了成串的大红灯笼,走街串巷的摊贩还是那么几家,不过是较往常多了年节限定的红纸摊而已。南北干货和红彤彤、亮闪闪的装饰品是从哪来的?他们当时怎么就没觉得奇怪?
他们的目光在彼此间转来转去,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山中无岁月,在难得的假期下山时,看什么都觉得合理而清奇,竟从没想过要深究这变化背后的缘由。
云丹叹着气摇摇头,看了看门窗外,没有发现异常和奇怪的人,才轻声问道:“妈妈,你说你被人监视了,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