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我听见那两个男的中有一个喜欢你。”小鸢盯着她说。

她又给自己添了一点饭，满不在意地回答道：“所以呢。”

小鸢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明白小鸢在想什么，继续道：“没事的，我不会和他成亲，你要是不放心，明天天不亮我们就搬家，搬到聚仙城那里去，怎么样？”

“不要。”

小鸢刨了两口饭后又停了下来。她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怎么了吗？”

“我没有在学舍旁边捣乱，我只是蹲在墙边听他们在讲什么……”小鸢停顿片刻，然后极小声地说道：“……我想去学舍上学。”

她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短到这屋里没有任何一人察觉到。

“原来你想读书啊，早说不就好了嘛。我教你，你要先从认字开始。看，这个，是我的名字。”她用筷子蘸着菜汤，一笔一画地在乌黑的灶台桌面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鸢也学着她的动作，歪歪扭扭的写了几笔，最后宣告放弃。

“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小鸢问道。

“我娘给我取的。”

“我的名字也是你取的，那你就是我娘。”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

一顿饭在吵吵闹闹中就吃完了，小鸢想了想，道：“这顿饭有点少，没吃饱。”

“没吃饱？没吃饱就对了，看，长寿面！”她不知从何处端出了一碗长寿面。“快吃吧，但愿还没坨。”

小鸢正低头吃着面，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散下来了，随后又被挽了起来。

“丝么登西（什么东西）？”小梅嘴里含着一口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向脑后摸去。

冰冷的触感，她判断不出这是什么。

咽下最后一口面，小鸢将东西拔下来一看，那竟是一支成色极好的白梅玉簪，上面刻有一个“鸢”字。

“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你不会忘了吧？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她走到小鸢身后，将散了的头发又重新盘好，“真是的，你今天就及笄了啊……这么快就长大了。本来是不想送你旧物的，但实在是囊中羞涩……没事，后面再给你补上！”

“吃完了吗？碗筷放着吧，等会儿我去洗……我来教你几句诗吧，好好记记自己名字怎么写。”

“乌鸢遍野尸狼藉，楼榭成灰墙突兀——”她刚说两句，就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呸呸呸，换首、我换首诗教你，真是的，太不吉利了！”

她撑着脑袋，一时竟忘记了还有什么诗来着，她说：“这样，你去摘点槐花回来，我再想想，等你回来我们就烙几个槐花饼吃。小红和白白也想吃吧！”两只狐狸早已吃饱，又滚成一团睡觉去了。

小鸢取了墙上的竹匾下来，往村头的方向走去。

不要！不要去！

看着熟悉的场景即将重现，娄鸢再也做不到袖手旁观。娄鸢冲到女孩前面，张开双臂想要拦住她奔向槐树，但娄鸢似乎忘了，这里是幻境，她只是一个看客。

女孩穿过娄鸢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没用的，没用的。她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耳朵，紧闭着眼睛，竭力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后来发生了什么，可槐花的清香依旧萦绕鼻尖。

印象中，在女孩刚爬上槐树后不久，只听不远处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地面的剧烈震动 ，她从树上掉落下来，强烈的不安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变作了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色禽鸟。

她的直觉是对的，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就在她振翅腾空的同时，地上也出现了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一些小型的家畜还来不及逃跑就已落入其中。小鸢清晰地看见那几个六清宗的冲了出来，他们都是些年轻弟子，见此也做不了什么，只得草草施了一个法阵，将地面上的人托了起来，这才没有掉进深沟中。

但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幽暗的裂缝之中，无数形态狰狞的恶鬼从中飘出，她至今也不知如此数量庞大的鬼魂是从哪里来的。鬼魂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这再基础不过的法阵，开始攻击手无寸铁的村民们。修士们乱无章法地挥剑，其中有人掏出了传讯玉佩来，却被恶鬼咬断了一整条手臂。

这般人间炼狱的场景她何时见过！小鸢再次振翅，飞向自己家的方向，却见几间草屋早已坍塌，小红和白白被压在废墟下，正无力地嚎叫。

而她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养育了她十五年的那个人，是这景象中最为镇静的一个。

鬼魂攀上她的腿，撕咬着她的身体，却被她一把拽下，而后她的周身骤然升起火焰。与小鸢见过的火不同，那火是纯青色的，所触及的事物皆在瞬间化为灰烬，包括鬼魂。

而狐狸们呢，小鸢再看时，就只看见一条脏兮兮的红色尾巴被掩埋，狐狸是早就断尾逃走了的。

“井！”小鸢迅速飞近，在快接近火焰边缘的地方停了下来，化作人形，在刚好不会被火焰触碰的地方徘徊。

“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井，回答我——”火焰燃烧的范围突然扩大。小鸢还没得到回答就被迫再次变回原形。

这次波及的范围更广，周围的田地、树木都燃起来了。小鸢被热浪炙烤得无处落脚，只能无助地听着村民们痛苦的呻吟。

她周围的火势渐渐小了，小鸢这才得以靠近。她一步一步走近跪坐在地的母亲，慢慢跪下，抱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同时向她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母亲一动不动。

就在火渐渐要熄灭的时候，她终于有动作了——一柄莹白长剑贯穿了小鸢的胸膛。

“这是……什么？”小鸢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血正从伤口的边缘漫出来，将一圈的衣服都染成血色。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将剑拔出去，而是继续推进，直到剑尖抵住了她的胸口。

锋利的兵刃划破了衣服和皮肉，她的脸上却不见一丝表情，瞳孔涣散着，不见丝毫生机。

剑被忽地拔出，小鸢失去支撑，一下子瘫倒在地，意识随着鲜血的溢出而消散。恍惚中，她看见母亲将手伸进胸膛。

原来……她不是要杀我啊……

在明白了这件事之后，小鸢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