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冲进了医院。
每个人或肩扛纸箱，或手提果篮，或抱着半人高的纸尿裤产品。在电梯前等待时，脸上兴致勃勃，好像出门春游的小朋友一样兴奋。
“杨钊，人老高生的是女儿，你给人家买的衣服怎么像男装？”
“什么啊，我可问过我妈了，新生儿的衣服不分男女。”
“欸？队长，你买的什么啊？”
抱着偌大纸箱的alpha回答：“车用儿童座椅。”
“我靠，还是队长懂行！”
闲话唠了半天，也不见电梯门开。体魄强健的少年们普遍没什么耐性，三步两步地冲上另外一侧的步行梯，给死气沉沉、焦虑异常的医院涌入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秦问抵达妇产科病房的时候，老高正背对门口，给他的宝贝女儿换尿片。
他妻子躺在病床上，看到秦问后，尝试着坐起来：
“老高，孩子们来了。”
小鸡见她行动不便，小跑到床边，给她往背后垫了枕头：“您辛苦啦。”
女人微笑道：“你们提这么多东西过来，路上也辛苦了。”
足球队共有十几号人，大家挨个儿把育婴产品放在病房角落，东西垒得几乎占满半面墙。
老高喜获女儿，从昨儿下午到现在，嘴基本上没合拢过：“你们训练没偷懒吧？”
他是个皮肤黢黑的中年人，常年穿一身宝蓝色运动服，胸口印着“中国”两个方正大字，显得人更黑了，说起话来，一口白牙过分亮眼。
“何止没偷懒啊教练。”杨钊说，“队长杀疯了，我们这几天没歇过一口气。”
老高毫不留情地笑话：“那最好！数你爱请假！马上要踢联省赛了，再不上心，等着没学上吧！”
“秦问。”
他忽然叫住自家的宝贝队长，语气都跟着变得和缓了些许。
“下午和我去一趟市文体局，明天晚上回来。”
秦问很清楚这是要做什么。
每次大赛前，各队都要派出代表在公众场合抽签，以此确定小组对阵名单。
也就是说，距离比赛开始的日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所有队员都围到婴儿床边，好几个头对在一起，对老高的女儿研究来研究去的。
倒是秦问独自从病房出来了。
他带着医用暖瓶，走到热水区，听着滚烫的热水流进壶胆，发出泠泠的空响声。
水龙头流出的水柱细得可怜，离灌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他百无聊赖，把球裤口袋里的分装瓶掏了出来。
拧开之后，却发现几天过去，里面的腺液只剩下薄薄一层，快要挥发完了。
正面目严肃地盯着瓶底，就在这时，有人从外面进来。
来人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她端着保温杯，站到秦问旁边的水龙头前。
好似闻到什么气味似的，她保持接水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对秦问手里的东西瞥过一眼。
“……”
保温杯的容量不比暖瓶，被注满的速度还算快。
她即将离开时，转身的动作让周身静置的空气一阵动荡，扑鼻的香气紧接着便升腾上来。
直冲鼻腔，避无可避，有点呛，又有点……
……好好闻的气味。
女医生折然而返：
“同学，你的腺液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不装在抽样瓶里？”
抽检腺液的科室在前面的楼，但这儿可是妇产中心，从那边过来的话，出门前可是要被护士收走抽样瓶的。
“人的体.液都算做传染源，腺液这种东西，我们是不能让你私自携带、随意丢弃的。”
秦问一下打起百分之二百的注意力。
他有过上次经验，这次可不能再被收走了。
他说：“我不丢弃。”
女医生：“那你拿它做什么？”
秦问：“有大用。”
女医生：“？”
“这回答可讲不通道理啊，腺液的作用就是检查身体，你检查完后，直接看医生给你出的病检单就行了，它已经没用了。”
秦问直接告诉对方：“我闻不到信息素。”
“它浓度高，我是用来恢复嗅觉的。”
女医生愣了半天，才勉强接受这一信息：“你是说，你只能闻到高浓度的信息素……？”
女医生显然不准备走了，端着保温杯，靠在墙上，语气里充满好奇：“可你抽样瓶里的信息素气味特征，好像是omega才有的。”
而这同学本人，alpha的外表特征相当明显。良好的医学道德和职业规范要求她不得不多问两句：
“你拿的谁的腺液？”
“来源正当吗？经过当事人同意了吗？”
“是我的。”
“怎么能呢？”女医生走过来，在隔着一点距离的地方停下，又细闻了闻。
她甚至结巴了一下：“你是个……是个带着omega信息素的alpha？”
“是。”
“……”
秦问能理解她有多疑惑：“我和一个omega交换了气味。”
“我拿的，是我自己的腺液。”
女医生睁大眼睛，纵然惊讶不已，但在医院工作久了，心理承受程度还是要比普通人好得多：“这情况我只在西方医学书上看到过。”
秦问看着她：“然后呢？”
“上世纪20年代，有生理学家做过一起慢性生理实验，他分别摘除了一位alpha和一位omega的信息素气味腺，移植到对方身上，来观察他们后续的生理反应和情绪状态，探究信息素气味对人体生理机制的影响。很多国家还把这项实验的研究结果引进了教科书。”
“那这两个实验对象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被omega信息素长久浸泡的alpha因为无法适应外来气息，彻底丧失了作为alpha的本能，变成极易敏感人群。而omega因为适应得好，顽强生存了下来。”
看秦问认真地在听，她又联系实际，解释道：“我国教科书也引进了这一观念。后来，因为国际上的心理学家、两性专家认为这一实验违反人道，研究就此中断，我们的教材又把气味特征的第三点失衡性删去了。”
她看着秦问，眼睛里兴致勃勃：“没想到现实中居然真的有这种情况发生。”
“唉，可惜我是妇产中心的医生，不是什么生理学家，不然对你们研究一下，诺贝尔医学奖都能得到了。”
她笑了笑：“你得想方设法尽快适应异体的气味，而不只是靠嗅觉，单去闻它，显然不够。”
秦问：“什么意思？”
“在你要面临的消极心理问题到来之前，先让你的身体彻底熟悉它，适应它。”
秦问：“适应？”
“找到信息素气味的本源，”她指尖对准秦问的分装瓶，“比如，参与他的生活环境，遵从他的生活习惯，让你身边一切所用的东西，比如你所有的衣服、你所去的地方，都留下本源的痕迹，气味回到熟悉的环境，就会老实地待在你身体这副容器里，不会再排斥它，频繁伤害它。”
“……”
秦问陷入了沉思。
-
午休时间。
淮市一中的学生们都在宿舍午休，而教学三楼的A班里，还坐着一个人。
孟清徊埋头做着物理习题，忽然发觉到，放在抽屉深处的手机传来两下轻微的震感。
他掏出看了下——
【问哥举起大力神杯：一切顺利吗？】
孟清徊飞快回复了下：
【Helianthus：都很好。】
那边的消息同样很快传来，内容直截了当：
【问哥举起大力神杯：刚有医生建议我们互相熟悉彼此的信息素，说这样做就能减少对身体的损伤。】
【问哥举起大力神杯：我让季骁带我的外套找你，你能不能，这几天先穿着它们？】
消息发出之后，聊天框沉静了两秒。
秦问知道这请求有多奇怪，耐心地在等。
【Helianthus：可以。】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刻，小鸡给秦问打来视频通话。
视频窗口显示出季骁的下巴视角，他在秦问卧室里，身体斜后方是卧室主人的衣柜。
“问哥，这些全全全打包吗？”
“对。”
“那我明天给他拿你班里去？”他看着队长衣柜里的一众名牌，“我寻思着，拿不回去吧这也。”
秦问：“也是。”
“先拿一半，告诉他，让他试我衣服，回头请你吃饭。”
镜头紧跟着变黑了，手机显然被小鸡反扣在了一边，有声音远远地飘出来：“这点小忙，问哥你说啥呢。”
高教练正在主驾驶座上开车，他一连请了两天护工看老婆孩子，现在去市里开会，恨不得时速三百的开。
老高边开嘴上边叨叨：“你和季骁弄什么呢？”
“让别人试你衣服干嘛？衣服多得不想要啦？”
秦问：“我需要适应omega的气息。”
老高像听到了什么大新闻，眉间的褶子全部皱在一起：“什么什么？omega？你谈恋爱了？”
秦问在副驾上不说话。
“你们小年轻人谈对象都什么和什么。”
“还适应气息，腻歪死了，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看快到高速路口处，他一边用一双锐利鹰眼伺机寻找车少的地方插队，一边顾着和秦问说话：“衣服气味散了就没，你要让人家挨件挨件试那么多，那不把人给换死了？”
“要我说，要适应的话，你直接让他睡你床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