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林摸着身上明显改良过的粗布短衫,又到妆台上的铜镜比量。
因为塞了棉花均宽了一寸多的肩腰,配上少年人深刻清癯的小脸,活像一支糖葫芦插在茅草桩上,笔者认为更像后世某段时间热梗的双开门。
幼林打开房门,阿莹见了噗嗤一笑。上前又把人推进屋按在妆台前,翻出妆匣和抽屉里的胭脂水粉开始画皮。
两刻钟后,镜中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古铜肤色,配上这身材,就是市井中常年做些粗活的汉子。幼林挑眉,正想做一些脸部表情,被阿莹制止:“这里的鱼胶用完了,只能大概给你改一改眉眼,接下来不可以做表情,不然一下就穿帮啦!”
幼林乖乖点头,阿莹又拿了些银钱让他出门买两篓鱼再买些饭,遂自己坐到妆台前细细描画。
二人吃了饭,趁着日落西山锁好门,扮作寻常的渔家夫妻,担着鱼一前一后往北边渡口慢慢走去。
此时渡口南边的夜市正开始热闹,灯火通明的一溜小摊,一位摊主熟练地炝锅,再将客人点名要的菜滑进锅里,滋啦一声香味扑鼻。他又调大了炉火,一阵猛火爆炒,调好味起锅撒了一把蒜后迅速装盘,一旁等候的跑堂端起上菜。
两人径直往最里面走,阿莹状似好奇实则警惕侦查打量四周,幼林目不斜视,步履稳当。
到了最里面的黄食记,阿莹抓住幼林等候,自己走上前操着一口西安府口音问店家:“额是来送鱼滴,请问东家在么哩?”
店家是个看着三十左右的粗脸汉子,闻言点头:“是哪来的鱼?”
阿莹面无表情,语调却是大大方方,道:“是南边特地请人捶的鱼哩。”说罢招呼幼林进前。
店家上下打量二人一番,方才点头,却也不看那鱼,转头吩咐伙计帮忙把鱼带到后边家里处理。
一进院子,洪帮帮主张霸快步迎出来,作揖施礼:“张霸见过壮士。”
“壮士”阿莹也不回礼,冷声道:“进去说吧。”
幼林把鱼交给伙计,跟着阿莹入了正堂,敬陪末座。
与其说这是自家,还不如说更像个商会或者方便外客在此交际的场所。
前门不算宽阔气派,一进正堂,宽敞明亮的大厅两侧各有梁柱四根,正中上首放着一排六座,堂下面对堂中更是摆了数张圈椅茶几,一看就是个方便大量人员聚集开会的高级大会议室。
小厮送上茶水,恭敬地退下了。
阿莹开门见山,语气局促道:“请帮主说明事态,我们好决定是去是留。”一张平淡得和渡口船娘们如出一辙的黑红脸,鬓发用着粗布发带缠好,几缕碎发随意散落,苍白的唇色衬得整个人灰头土脸,身上若有若无散发着鱼腥味混着衣物的霉味。似乎是头一回进这气派的地方,她身子佝偻显得有些瑟缩,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渔家女子。
张霸沉吟,方才简要说明了来龙去脉。原来根本不是什么乌龙,洪帮在此多年,主要业务是招呼验看过往的船只顺便收些“打赏”,不过他们也讲道义拿钱办事,平日小到天气预警大到纠纷龃龉,官府不涉及或者不方便的,一概都可居中处理,这些年上下打理得当,渐渐在洪县站稳了脚跟甚至有些声名。上月帮中弟子循旧例招呼并收些“打赏”,本来过往船只都是走惯了的,谁知遇上一艘从临县过来的小客船,称在临县的漕帮那已经打过招呼,连同洪县这片,往后不必再多打赏了。临县的漕帮去年换了新帮主,听说连如今领着江南府卫的凌家都有些关系。
阿莹面色如常,点头知晓。幼林尽心尽责板着脸,脸上痒痒又不能挠,只能强忍目光呆滞盯着厅中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张霸叹气道:“这些年本来大家都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如今渡口的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咱们上下多少张嘴的,这不是断人活路么?我们那兄弟听着不服,说到了洪县的地界就只能认洪帮,硬是收了赏银。夜里那兄弟被人从家中套了麻袋痛打一顿,第二日扒光了衣服扔在渡口。我洪帮颜面尽失,想着总得会会这漕帮新主。谁曾想从那开始隔三差五就有帮中弟子被人算计,二帮主报了我,点上兄弟带着家伙就上门了。谁知那漕帮新帮主请了个武林高手坐镇,打伤了兄弟们不说,亲自到我这英雄厅放话,两地总有一主,就看看谁的拳头硬。”
漕帮新帮主的思路也很简单,咱们痛快打一场,谁输了谁从此从这地盘上滚蛋。
约定就在今夜,张霸自忖若是帮中弟子还可对付,就是对方坐镇的那名武林高手心里实在没底,思索再三还是联系了阿莹这位萍水相逢的高手,自己虽然不了解此人底细甚至未见过真容,但这武力值自己亲眼见识过,没得说。
阿莹点头:“告诉我时辰地点,说好了,我只对付那名高手,其他事情与我一概无关。”说罢又补了一句:“若有下回不说实话,便是请我也不来。”
张霸连连解释发誓再无下回,命人取来纸笔写下,幼林上前接过,随即二人出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伙计上前,看着目送二人沉默不语的张霸,开口道:“就这婆娘,能打得过?”
张霸看着假作伙计的二帮主,沉声道:“如今只有勉力一试。”二人都深知洪帮如今在生死存亡之际,若是一再教人下了颜面,往后再无立锥之地。帮中弟子除了当地的青壮,更多的是当年北地逃荒逃灾的难民,他们在这洪县落脚,平日从事着夜香脚夫纤夫各类行当最低等的活计,暗地里靠着洪帮的外财逐渐活出了个人样。张霸原来不过是渡口的一名纤夫,孤儿出身的他因缘际会起了洪帮,如今挣下家业,家中也有了新妇幼儿,如果自己退让了没得服众,这帮主做到头不说,恐怕漕帮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二帮主名唤张岩,原是洪县十里八乡地痞出身,眉间一道疤衬得他戾气十足。自认混迹多年,颇有些看不上大哥把最紧要的事托付一个女子,此刻却也没说什么,自去安排晚上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