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万里无云。
接到书信的时候,虞灵正和阿莹在后院种菜。前几日请帮工陈姨在后院角落开了片小菜地,今日翻出韭菜西红柿本地舶来杂七杂八的种子,分好区域,一一下种。
阿莹光脚踩在地里,陈姨不时提醒,说着注意事项。她对本地的菜蔬怎么种头头是道,有些虞灵淘来的外来菜就不知晓,只能听大致形容捡着说。
长随躬身一礼,递上书信。虞灵给圆圆使眼色,圆圆会意上前给了赏钱,长随千恩万谢。寒暄几句,又唤圆圆带他下去,用些茶水点心。
虞灵赤脚穿着木屐踱回屋中看信。
凌伯钊在信上解释了施家的事,又说了凌衣的动作和自己的打算。
虞灵拧眉。凌三爷与施风施二爷萍水相逢,甭说指腹为婚,就是知晓二人关系的都知之甚少。身边伺候的老人寥寥数语,凌衣卸甲归田,北边换了新人,旧部被皇帝打散慢慢收归,后辈里唯一能继承的凌伯钊如今在江南领个不咸不淡的差事。想到如今日日游山玩水的挂职大帅凌衣,他的态度很明确,就是告诉皇帝和朝廷,不必担心自己功高震主狡兔走狗搞小动作,凌家忠君爱国基本方针不动摇。
现在正值新旧势力交换之际,陇西贪污案也到了判罚阶段,想自救和想捣乱的一锅粥里滚着,其目的不言而喻。
施家一个水部郎中工部中层,管理天下河流过渡、船舻、沟渠桥梁、堤堰、沟洫的修缮沟通以及渔捕、漕运诸事,听说机密是被大理寺查出从水司治下的漕运路子流出去,那漕头原先还是跟着施家鞍前马后的,听说逢年过节没事就孝敬,这回是借口用官船运点私货,刚开始是一两回的事,后来直接变成常态化操作,施家是百口莫辩。天子震怒伏尸无数,比起那些九族杀个精光的,施家能拿到夷三族的判词,怕还是散尽家财使尽浑身解数的成果。
凌家在青州是大姓,若不是有人“善意”提醒,施风估计还想不起这茬陈年旧事,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枕头救命来了稻草。罪不及出嫁女,原先定亲的夫家没能力庇佑,如果是凌衣呢?
两朝天下兵马大元帅,即使退休了皇帝还得给三分薄面的主,能嫁给他唯一继承衣钵的子侄,比起那没缘的的前夫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陇西贪污案?施大小姐进了门,一个出嫁女便是皇帝最后多少也网开一面,顶多往后低调些过日子。
当年北庭决战前,曾有军机来报陇西往北敌军异动,查明出现了与大军如出一辙的兵器铸法,所幸当地主官警觉及时处理了。后来虞灵和凌伯钊带着凌衣的建议秘密入京,陆老相公赞同,皇帝采纳,最终战旗插上北庭皇宫城楼的信传遍天下,南朝士气到达顶峰。天下大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皇帝捏着都兰的礼物,也深知沉疴已久不能下猛药的道理,花上一两年时间慢慢布局,陆老相公的孙子陆宁继承衣钵,不负众望漂亮地办完了这桩差事。
这位背后的高人许是意外查到了这桩天机。以信义要挟,成功纾了救了施大小姐,结了凌家这门姻亲,恶心了皇帝。你凌家不是忠君不二么,唯一的子侄娶了罪臣家的女子,白璧微瑕看你凌伯钊往后还能肆无忌惮地耍威风?凌衣今年可是快六十了。
说到底,还是冲着凌家来的。
虞灵沉吟片刻,提笔回信。信中表明自己明白个中曲折,心定待嫁。随即若无其事地关心凌伯钊的日常起居,问他三餐可有按时吃可有多吃菜蔬瓜果,最近日夜温差大记得穿衣云云。
封好信,到灶房把自己熬的香菇肉酱和各式小咸菜装了几罐子,托长随一并带回。
凌伯钊收到回信时候是正午,就着肉酱吃了两大碗米饭。
两日后,阿莹带着幼林雇了辆进城的牛车晃晃悠悠出发了。
老钱坐在案后皱眉看着他们离去,放下茶杯说道:“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呢?”
虞灵立柜台后盘账头也没抬:“莫要小看了他莹姑姑。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这些日子在家委实闷坏了。她又是做事稳妥不差错的,就你还把她看成小妹妹。”
老钱不辩驳,只是一双剑眉蹙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幼林好奇地看着路过的景色,阿莹在一旁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两人很快进了县城。
幼林看着人来人往的市集,街边商户林立,外头靠墙一排地摊上卖吃食生鲜的卖日常百货的小贩吆喝着,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空气里是各色混杂的味道,他觉得不难闻。
阿莹一拍他的脑袋,示意跟上。
幼林跟在阿莹身后进了暗巷,七拐八弯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初时急,耳边的嘈杂逐渐消失,掀开一块要掉不掉的破布帘,尔后豁然开朗。
这里像是到了县城的另一面,原来熙攘的街道变成了林立的民居,湿漉漉混着生鲜腥味的地面也换做平坦宽阔的砖地。
两人行至一座青瓦翘檐顶的民居角门前,阿莹掏出袖中的钥匙打开锁,推门进去。
这是一座不大的二进瓦房,显然无人居住已久,空气中掉落的灰尘让幼林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莹径直进了主屋,打开衣柜取出一套女装,闻着上面明显的霉味,皱着眉还是穿上了。
换好衣物,出门把另一套男装扔给幼林,让他进去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