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新来的小丫鬟圆圆提着茶水进门，一双笑眼弯弯，十三岁的年纪，娇嫩得如花骨朵。

阿莹抿了一口茶水，茶杯稳稳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即就是一阵静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上座的温婶娘率先打破僵局，说道：“原是青州那头钊儿父亲生前定下的亲事。族中耆老商议，让伯钊兼祧两房。你放心，两头都是大。”温婶娘这次是受凌衣委托来操持婚事，谁知临行前被告知了此事。想及当日凌衣拉长的脸，这帮老头子倒好，让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来做这个坏人。温婶娘头疼得捏了捏额角，坏人不能自己一个人可劲做，“大伯是不赞同的，如今那姑娘拿着信物到跟前，凌家也只能践诺。”

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凌伯钊生父三房的凌五爷生平纵横声色山水，最好四处游学。一日去往大名府时路遇悍匪，被路过的游侠施风救下。原来施风出身大名府望族，人如其名，平生最好四处漂泊快意人生，彼时凌三爷极为佩服施风的侠义心肠，无以为报救命之恩，恰好家中妻子皆有妊，留下信物约定，若是异性便结为夫妻，同性便结为异姓兄弟姐妹。施风当时看着硬塞进怀里的信物玉佩不以为意，他想着自己一意孤行出了家门，浪荡江湖归期不定，闹得太僵儿女之事怕是已经轮不到自己操心，只言明个中缘由也不管凌三爷怎么想的，随即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后来凌三爷天不假年，再后来唯一知情的凌三奶奶也跟着走了，再也没人提及此事了。谁知施家牵连陇西贪污案，眼下就要大厦将倾，秉着罪不及出嫁女的原则，病重的施风突然想起这茬，遂取了当年的信物命独女施宜前来投奔。凌家族长反复对了信物，凌家几个兄弟都有一块按序齿定制的玉佩，再也没假的了，遂把当年伺候的老人也叫了出来，桩桩件件都对得上，如今之计只能让凌伯钊兼祧两房。

老钱拧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讽刺：“正日子拢共也没几日了，如今搞这么一出，我们也是措手不及。”瞥见眼观鼻鼻观心端坐的虞灵，又开口道：“此事容我们再考虑考虑。今日天色已晚，便不留亲家太太了。”

寻常人家早就暴跳如雷了，如今虞家大哥还能强忍着送客，已很是体面。

温婶娘告辞出门，行至门口，听见正堂里响亮的瓷器碎裂声，脸色一变。

这亲事现在就是一碗夹生的饭，不知这虞家怎么考虑。思及那头还有个急着入门保命的，她叹了口气，扶着仆从上车离去。

阿莹面上愠怒，呼吸急促，对着虞灵沉静的神色：“你还坐得住！这凌家太欺负人了！事到如今，成亲前闹这么一出，是打量我们骑虎难下么？”

虞灵托腮看着圆圆进来用笤帚将碎瓷片细细扫干净，慢慢出去走远，轻声道：“左右要么捏着鼻子认了，要么亲成不了了。认了，就是凌伯钊讨两个老婆，到时候王不见王，各过各的，凌家凌伯钊亏欠我，把男人分出去一半；成不了，就是退亲，咱们再出去云游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都这会了，自己还能冷静分析利弊。虞灵嗤笑一声，这些年看着身边来来去去形色的人，生死早已看淡，即使投入感情真诚相处，但她心底总是有种念头，留得住的留不住的，都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纵然会畅快会伤怀，她还是坚持寿数有限，诗酒趁年华，顺其自然，十足坦然。她从不用世俗价值来要求自己，就像婚姻，有人用来换人生，有人用来证明感情，她不给自己定义，成了就用心去经营，成不了这日子不还得继续过。

回房书信一封，唤来幼林快马到清河县务必亲手送到凌伯钊手上，盯着他写好回信带回。

家中气氛沉重，王二娘用鱼汤做底下了汤面，鲜美浓郁，众人却都有些食不知味。

午后幼林快马回转，递上了信封。

凌伯钊字迹潦草，显然是急急写下，语气却十分稳重。

信中言明自己也是刚知晓此事，子不言父之过，如今重在破局，必定会给虞灵一个交待。

虞灵叹气，凌伯钊在朝为官，当今最重孝道信义，凌家长辈出的确实是最两全的法子。站在他的立场，若是娶两房妻子也无不可，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妥协。从此进了家门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再用对立的态度去看待另一个被命运裹挟的可怜女人，容忍与他人分享自己丈夫，被世俗礼教牢牢框住，当初自己从军中出来，可不是为了再找一根绳子拴住自己。

她很快想好自己的选择，出屋整治晚饭。

虞灵从库房里扒拉出岭南腊肠，焖了一大锅煲仔饭，又泡发了一小把裙带菜并着豆腐炖了爽口的海带汤。

随手取下将拌好的爽口胡瓜上桌，幼林夹起塞进嘴里，吃得卡兹卡兹。

饭后幼林和小清两个溜出去玩，三个大人喝着消食茶水。

虞灵看着阿莹一整日就没松下来的眉头，笑道：“怎么你还更气愤了。”

阿莹放下茶盏，眉头紧蹙，眼里是化不开的愁绪：“我也就罢了，只是担心你如今好不容易寻一个得意的，偏偏遇上这样的事情。成不成伤的都是你，先前我瞧那凌伯钊木讷是个好的，如今想来真是唧唧歪歪，一家子破事不够烦的。”当初和卫少平没成是因他老娘，如今虞灵怎么也是不顺。

虞灵听着窝心，嘴上安慰她：“大不了一拍两散就不必烦了，说不定下一个更乖。”

“你倒是看得开，就怕你之后不要哭哭啼啼寻死觅活。”阿莹不忿。

虞灵啼笑皆非，哄她：“好啦，实在不成咱们就换个地方住。我看你今晚饭都吃不香了，明早炖你最爱的羊汤如何？”

“我这不是快入夏了，清减些好穿夏衫么。”阿莹嘴硬，又添了一句，“羊汤要多放羊杂，配你做的肉夹馍。”

“成成成，咱们大小姐吃啥咱做啥哟！”虞灵起身，钻进灶房收拾食材了。

辗转一夜未睡，虞灵依旧神采奕奕。一大早便烙好馍，将老火卤了一夜的肉细细剁碎塞进切好的白面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