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伯钊起身准备告辞,陆宁犹豫,还是说了:“那余小姐似乎对你很是钟意,如果你对她无意,成婚在即的,还是尽快绝了她的心思为好。”
这余小姐何止是钟意,简直是中了邪一般。自从凌伯钊和陆宁到第一次到余家拜访起,这余小姐就无处不在,甚至追上孙家客舍,嘘寒问暖殷勤不断,是个人都能看出她脑门子上写着要追凌伯钊几个字。凌伯钊烦不胜烦,他从来都只喜欢自己喜欢的,对于女子更是。
幼年失怙,野草一样长到六岁上,大伯父将自己接到身边抚养,凌伯钊心里是感激且孺慕的。那时日日在伯父家中和哥哥们一块练武、吃饭、睡觉、玩耍,后来看着哥哥们出门追随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到最后大伯母也走了,整个凌府只剩自己。十四岁前自己对伯父凌衣是模糊却亲近的,只记得有个时刻关心自己衣食住行有无吃饱穿暖的长辈,会认真地回每个儿子包括自己的家信,会时刻督促自己要做一个仰不愧天的男儿。他是大伯父最后的儿子,他想。
如果不是遇上虞灵,他可能一辈子不会成婚。大伯父说自己一生难得两全,不愿看着生灵涂炭,却又愧怍家人。索性自己只有大伯父一个家人,身在前线,与其让妻子独守日日担忧,不如自己做这天地一粟,生,就好好干一番事业,事了拂衣去;死,不过马革裹尸,无人留名,人世一遭罢了。帝国关于凌家的传说已经到达尾声,人们不愿再回想战争带来的伤痛,而是努力朝前看,祈愿一个和平书写的新纪元。大伯说,真正的将士,愿意马革裹尸换来百姓安居乐业。如果天下人人温饱,海晏河清,就会更加珍惜和平带来的盛世,上位者会更为斟酌战争的利弊。
凌府里没有女孩子,大伯母去世得早,他十四岁进的北军,没有过年少慕艾的情窦初开,也没有过阖家俗常的三餐四季,同营的弟兄在谈论隐部几个姑娘又辣又好看,旁边镇上花楼的哪位姑娘腰肢最细,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排兵布阵精进武艺,生逢乱世,国破家亡何以为家?
突然有一天,仗打完了,大伯告诉他咱们可以回家了。回去了,有什么想做的可以做了,他才觉得深埋心底的可以刨出来想一想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想法呢?
是那会第一次和她执行公务,她在外头一人独战十多死士惊心动魄,还是后来在营中朝夕相处,她依旧倒二的水准。起初,对于武艺和事业认真如凌伯钊十分不解,后来知晓虞灵的身世后,他觉得自己和她拥有了共同的秘密,一个除了她最亲近之人外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
虞灵是一个待人真诚的人,她厌恶战争和杀戮却不优柔寡断,她精明又不世俗,合群却不从众,通透又灵慧,她能将平凡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想到今后有她心中惟有熨贴和安心。
他对女子的容貌、身段、家世、举止、学问都没有太多的认知,甚至从来没想过与一个女子共度余生。后来回家了,大伯父说咱们不需要联姻,只找那最心仪的,活着就要让自己痛快。
有虞灵才是最痛快。
凌伯钊皱着眉,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何对我纠缠不清,只是我之前也已经言明婚事已定,不知此女为何就是听不进去。”
陆宁挠挠头,其实他也不是很擅长这事。想着书中关于女子的见地,应该是套得上:“听说女追男隔层纱,有志者事竟成,说不定待你成婚了,余小姐就放开你了。”
那很快就能摆脱了,凌伯钊点点头,索性这头秘宝的事也就是这几日了,到时候自己回清河成婚,想必也不用再见到这余小姐了。
阿莹接过温热的食水,嘴上不停,眼里都是我甚么都知晓你不必多说。
虞灵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民夫热火朝天,东边那几个身材不同于众人的今日周围明显多了几个身形差不多的人手,临近小队的监督也似有若无地瞥向这边。
虞灵拿出随身携带的连珠驽擦拭了一遍,又将箭袋里的小箭拿出来,挨个检查了箭簇。
阿莹放下千里眼,“几个人交头接耳几回了,我看挖得也差不多了,再挖都能看见墓道入口了。”这是京都淘回来的舶来品,当初看着新鲜,只是数量不多只有三个,虞灵咬咬牙包圆,一趟京都一万两现银全花光。回来三人一人一个,阿莹当即就喜欢上,今日倒是派上用场。
阿莹又拿出身上的几把短刀细细擦拭,仔细端详上头的刃度后,一一装回身上的绑带里。拿起水壶喝上一小口:“凌伯钊已经知晓加派了人手,就怕昆布陀留有后招。他们此行图谋甚大,我们小心警戒就是,尽人事吧。”要是后手是啥大部队死士的,她也没法子了,首先护住凌伯钊,顶多再捎带一个陆宁。
这陆宁搁话本子里妥妥的男主角,怎么甚么好坏事都能轮上他。
“那女的怎么又来了,”阿莹说的是余影,这女子和端着个食盒的丫鬟站在凌伯钊帐前似在求见。阿莹视线往上,西边又过来了一队人马,“咦,是,是洪县县令?”
虞灵拿过千里眼,正是尤仲卿。这位新县令上任后,虞灵只在清河镇见过一回,当时他同属下下乡探访民情,因是凌家人个子都高大,这位凌家外亲同样身子颀长,站在一帮南方官差中十分显眼。
洪县在笋江下游,每年春夏汛期洪县县令都会上来拜访,顺便看看水利情况,属于是两县主官不成文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