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忘不了,老陶背着我,看你拿树枝,舞剑舞得那么认真,满头大汗。
吃药的时候,我哭了。我烧退的时候,你和老陶哭了,一边哭一边喊‘活了,他活了!’”
三个人都笑了,半低着头,眼眶也都红了。
“就是十年前的今天,上元日,你的生辰,下了好大的雪。
我们乞讨了一天,也没要来一口吃的,最后累的走不动,就坐在路边的墙角。
还是我说,怎么的也是个生辰、是个节日,总得过一下。
我们就从台阶牙子上,一人捧了一捧雪,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边吃还边骗人骗己,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口的珍馐了……”
隋云期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天他一抬头,就看到他们坐着吃雪过生辰的地方,对面就是高大的府邸、金光闪闪的匾额、灯火通明的豪宅。
那是,鄂国公府。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缭苦笑着问了一声,声音有一些堵了。
“我想说,我们这一走,可就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了。”
“老隋!出征前夕,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隋云期还没说完,已经被陶若里打断了。
“难道不是吗?”隋云期苦笑着反问,又收起笑容,叹了口气,正色道:“所以,从前的遗憾已经太多,但现在还来得及,不留更多的遗憾。”
赵缭没有看他,吞咽酒水的动作却是迟缓了。
饮尽这一杯后,赵缭放下酒杯,没再倒酒。
“我出去一趟。”赵缭卷起披风,没来得及穿上,就已经出了屋门。
“这是……”陶若里站起身看着门,不解地看向隋云期。
隋云期没站起来,给桌上每个空杯子都倒了酒:“回家,赵缭的家。”
“鄂国公府?”陶若里没想到会这样,“回那儿去干嘛?”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真的战死漠北,起码她给鄂国夫人留的最后一面,不是佛殿里的杀戮。
她不怕死,但害怕永远以恐怖的形象,留在母亲的心里。”
。。。
鄂国夫人的屋前,里面还亮着灯。赵缭站在屋檐的阴影处,犹豫让她的颜色,比阴影更深。
她只是想来简单地和母亲告个别,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专门换了一身淡色的褥裙,挂了香囊。推门之前,赵缭还是举起胳膊左右闻了闻,生怕身上有一丝的血腥气。
最后,在几个深呼吸的加持下,赵缭才终于敲响了屋门。
鄂国夫人以为是去端安神药的侍女回来了,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
赵缭推门而入,屋中的温暖和沁香扑面而来,已经像母亲的怀抱将她包裹。
“阿娘,是……”赵缭走进里间,转出屏风,刚扬起笑容说话,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直接打断。
“啊——”鄂国夫人尖叫一声,飞速往床内躲,瞳孔几乎睁裂,比见了鬼还惊惧。
“阿娘,是我啊!我是宝宜啊!”赵缭心中一紧,还是向前几步,急切道。
然而回应她的,是鄂国夫人更尖锐的喊叫:“救命啊!快来人!快来人啊—!”
她看赵缭伸来的手,简直像看地狱索命的鬼。
想到这里,鄂国夫人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总是睡不好,从高人处请了一张符纸,用一柄小桃木剑压着,就放在枕头下面。
她赶快把符和桃木剑拿出来,看也不不敢看,一股脑扔向赵缭。
像驱鬼一样。
桃木剑砸到赵缭的膝盖,没什么感觉,符纸则飘啊飘,在赵缭沉默的时候落下。
赵缭的心,还是死了。
她看着母亲的架子床,十八年前的今日,她就在这里,来到了世间。
那时,母亲戴着抹额抱着她,疲惫至极但还是不停亲吻她。
因为,赵岘宝宜城大胜的消息传了回来,她很高兴,一直说这个孩子是她的福星。
却不想,十八年后,她要用符纸和桃木剑,努力驱逐她。
赵缭在原地着 ,她明明经历过那么多次生死关头,那些经验却好似对现在这个情形,没有任何解答的能力。
她要很努力地去接受 ,才能接受。
侍女们听到夫人的喊声,冲入屋中的时候,赵缭才终于翻身一跃,没入黑暗。
国公府后院的树边,这次赵缭连牵马的力气都没了。
她脑海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心跳得很快、很乱,让她一时间不知道长着腿,又该去哪。
当一阵马蹄声飞速接近的时候,赵缭下意识擦拭眼角,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流泪。
“阿姐!!”陶若里翻身下马冲来时,穿着一身布衣,完全一身铁匠铺学徒的打扮。
“嗯。”赵缭站起身来,努力平静地应了一声。
“快去城南!”陶若里急得很,“岑恕寻过去了!”
“什么……”赵缭愣了一下的瞬间,眼中的迷茫却瞬间如大雾散开。
她什么也没多问,立刻翻身上马、冲向黑夜。
她知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