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奚淮微垂着眼睛,半晌没有接。
游十安以为她看不上这些东西,虽然这些糖果对普通士兵而言确实很难得,但是军官们费费力还是能拿到的。
她试图缩回手,但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帮我打开一个。”
薄奚淮的手很凉,但游十安感觉自己的手腕跟着了火似的,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盒子,抠出一颗糖果,弄了两次才撕掉外面包裹的糖纸,递到薄奚淮手边。
但军医直接用没有拿杯子的手,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就着她的手指吃掉了那颗柠檬糖,并带走了剩下的糖果。
游十安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一个不那么容易死的朋友了。
这个感觉在两天后,星期一的早上得到了印证。
薄奚淮轮换到了游十安所在病房的这个病区,她带着好几个刚从军医大学毕业的少尉,进行每个星期的例行检查。
她走到游十安这里时,从后面少尉拎着的布包里面拿出一条烟,放在游十安的枕头边,轻声说:“不要再抽其他烟了。”
“好。”游十安忍不住弯起眉眼,在周围一圈羡慕的眼神下,把这条最好的特供香烟,放在枕头下盖住。
游十安直到这天晚上都很开心,因为这条香烟,周围病床的几个老兵,话也比往常多了很多,都在回忆家乡漂亮的老师、医生之类的,畅想着战争结束后抽上十条这样的好烟…
直到半夜,隔着游十安两个病床的卡尔,叫他们按铃。
卡尔住进病房才两天,他只是伤了胳膊,看着并不重,不像重伤区,每天都有人送到医院后面的焚烧炉。
“我感觉我流了很多血。”卡尔叫道。
游十安拼命地按铃。
但两个值班护士都没有来。
因为普通病区的人太多,特别是轻伤区,总是来来回回出院入院的伤员,大家都换了绷带,疼得厉害,经常一个要这样放腿,一个要那样放胳膊,还有要喝水的…
这些大兵总因为这样的事使唤那两个护士,她们估计这次也是因为这样的琐碎不愿意来,或者正在照看其他病房。
“你真的在大出血吗?不然这样叫,等会要被那个老太太护士骂了。”他后面病床的一个二等兵说道。
“真的,我感觉绷带湿透了,肚子疼的厉害。”卡尔虚弱地说着。
游十安感觉不好,她开了灯,准备走到后面去叫护士。
她的腿刚能脱离拐杖,走起来还有点跛,根本走不快。
大约是病房的灯亮了,游十安才走到一半,就看到挎着脸进来的护士,但她一看到卡尔,就着急地喊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
这个瘦瘦的小护士,转身就往后面跑去,“薄医生,有个士兵在抽搐吐血。”
游十安心想原来是中校值夜班,她转头看向卡尔,早上看着还很红润、健康的下士,这会脸色蜡黄蜡黄的,抱着腿蜷缩在床上,嘴角还在渗血。
后面灯光微弱的走廊里,薄奚淮一边套着乳胶手套,一边跑进来时,只来得及给卡尔做了两次胸外按压急救,便确认了他的死亡。
“明明只是伤了胳膊,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游十安听见有士兵说。
她看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书和杂志,曾经在一张报纸上读到过这样的情形,后来医学杂志上说他们都是因为距离炮弹太近,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但实际上已经被震伤了内脏。
游十安知道后,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会经常注意这一点,也会告诉她底下的士兵们,但卡尔不会知道了,没有军医有时间去仔细检查一个看起来好好的士兵。
昏暗的嘈杂里,薄奚淮单膝跪地用床单盖住了卡尔稚嫩的脸。
屋子里的人,神情麻木地叹息一声,接着睡去,他们对此都见怪不怪,表达悲哀的方式只有沉默。
游十安下意识点了一支烟,看着薄奚淮脱了手套向她走过来。
“出去走走。”
游十安点头,穿着拖鞋随着她走向门外。
斯坦利的初秋,带着凉意,凌晨四点,空气十分清新,伴随着微微的月亮,整个世界安静的好像只剩她们两人。
“又死了一个。”薄奚淮的声音和微白的月光一样凉。
“每天都在死人。”游十安吸了一口烟,安慰道。
薄奚淮修长的手指在月色下愈发莹白,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颗柠檬糖剥开,说道:“你放在床头的那本诗歌看了很久,这么喜欢吗?”
游十安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这个,她和薄奚淮没见过几面,好像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她单方面认为和薄奚淮交换礼物后,就算是朋友了,但薄奚淮的话,让她觉得,这应该不是单方面的。
“因为找不到其他书看了。”游十安又点了根烟,问道,“你呢?喜欢什么书。”
“我那里有很多书。”薄奚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
接着,游十安便接受邀请跟着薄奚淮到了她住的地方。
那是一间极为宽敞豪华的独立平房,入眼的右侧便是一张顶着白绸的宽大双人床,床头古典风味的台灯发出幽幽的亮光,旁边放着一张红丝绒的实木椅,桌子上有台唱片机,里面的柜子摆着满满当当的书。
游十安下意识地掐灭了还没抽完的烟,她身后的门锁发出轻微被关上的嘎哒声。
“坐吧,喝酒吗?”
游十安摇了摇头,依言坐上柔软的红丝绒椅子,低头看向红木桌子上的唱片盒。
她身后的薄奚淮脱了外面的洗手服,走向左侧壁炉旁边的柜子,打开白兰地的瓶塞,倒了半杯酒,仰头喝了一口,走到游十安的身边。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桌子上,斑驳的阴影落在少校精致的侧脸上,让她看着更添了几分柔和内敛。
薄奚淮不再克制,抬手摸上她的脑袋,短短的毛糙在手心划过,带起阵阵涟漪。
正在观察唱片的游十安浑身一颤,身体像电流划过一般,汗毛根根立起。
不是没有人摸过她的脑袋,但薄奚淮的动作很奇怪,更缓慢、也更轻柔,手指一点点划过她的头皮,顺着她的耳垂一直抚过她颈后的肌肤。
触电般的战栗感,让游十安不知所措地扭身抬头看她。
但她没来得及看清薄奚淮的神色,俯身的阴影笼罩了她,一道温润柔软的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游十安脑子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应对,本能地抬手扶住薄奚淮的腰,脑子里闪过唯一的想法是,她刚刚不该抽烟的。
“这么紧张?第一次吗?”薄奚淮被她笨拙的反应取悦了,起身把捏在手里的酒杯放在桌子上,低声轻笑。
游十安以为她嫌弃自己没有性经验,毕竟很多人,十六七岁就有了性经历,甚至有十三四岁就送出第一次的。
像她这样二十六岁还是白纸的,比较少见。游十安很难想象像军医这样看着冷清矜贵的人,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但转念一想,薄奚淮估计和她差不多大,经历丰富也属实正常。
于是,游十安红了耳朵,从桌子下转过腿,气恼道:“那又怎么样?”
“很好。”薄奚淮跨坐上她的腿,直接堵住了少校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