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家孩子少了根毛，我就把你花瓣都揪掉。”寒香寻对周蔷低声威胁。

周蔷以手指天，保证道：“你把我花瓣揪掉，我就把我家公子的鳞片扒光。行了吧？”

李煜脸上的微笑一僵。而你在旁边幸灾乐祸。

你跟李煜他们前去中山之前，周红线肿着一包眼，抱住你大腿嗷嗷哭。那声音大得能把青丘国外的阵法都吓失灵了。她边嚎边哭：“我再也不能给老大绑头发了！老大再也不能带我偷偷跑出去玩了！”

你生怕她再喊出什么别的，赶忙捂住她的嘴巴，信誓旦旦：“我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拿我最宝贵的九条尾巴发誓！”

然后红线说，想再给老大绑一次头发。你拥住她道，当然可以。

周红线在你身后用木梳细细捋顺你的长发。其实她的手在青丘国不算巧，但是跟你比起来那就是绰绰有余。你常年不爱梳头发，小的时候江叔和寒姨都会给你绑。长大了红线就自告奋勇要给你绑了。

她小心翼翼地掏出小包里的红绳子，上面缀着两个金铃。是红线自己做的发绳，做了好几根里面最好的那根。她拢起你鬓边的碎发，金铃在手中清脆作响：“老大，你真的会回来吗？”

“周红线你竟然敢不相信你的老大？”

“就是觉得老大这次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们两个很少这么伤感。你只比她大了八十多岁，在青丘国的狐子狐孙看来，你们两是最小最小的两只狐狸。除了跑出去玩，就是偷偷在秘密基地里藏酒，或者爬树睡觉偷懒旷课。但是从来没有分开过。

周红线舍不得你，正如你舍不得她。

眼见你耳朵伤心地弯起，倒是周红线破涕而笑了。她突然在你脑袋上放了块寒冰玉，凉丝丝的，把你耳朵都冻竖起来了。

她说：“这是我雕的老大，送给你！”

你从头顶取下来，只见一块透明的玉被雕成了狐狸的模样，一条大尾巴包裹住了狐狸身躯。“我有九条尾巴，这个才一条，怎么就是我了？”

“我只能雕出一条，九条尾巴太难了。我做不到啊。”

你给这只象征你的狐狸取了个名字，叫玉狐归。以此告诉自己，一定要归家。

其三

小时候你一直会奇怪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于是你跑去问江晏：“江叔，江叔，我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你是人，寒姨是蠪蛭，而我是九尾狐呢？”

江晏摸摸你脑袋：“你是我在晋国旁边的虹霓下捡到的。”

你边蹭江晏边疑惑：“可是寒姨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她诓你的。狐狸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然后那天以后你就到处跟狐狸们说，自己是江叔从虹霓下捡到的。传着传着，大家就说你出生时天降祥瑞，七彩祥云围绕你，紫霞遍布天空，是什么天神转世之类的。

虽然传得很离谱，不过狐狸们打心底里觉得你就是祥瑞。因为有你的存在，青丘国的大家才知道这世上的狐狸还有如此活泼调皮、好动且精力旺盛的。

精力旺盛的你跟着李煜他们来到了阴山。那山很大，但是再大也只是中山山脉一百九十七座里的其中之一。

那一路上你看见了长满金玉的宜苏山，吃了能生很多孩子的鴢鸟，还有什么瑹琈之玉、如豚的飞鱼，青丘国外面有太多太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住你了。竟让你一时忘了离家的苦恼，直拉着周蔷的牡丹袖问个不停。

“周姐姐，周姐姐……”

周蔷一听到你叫她，连怕得牡丹真身都蔫了。她一开始还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你一起兴致颇高地看这看那，解释这解释那，时间一长她就撑不住了。她指了指李煜，对你说：“小公子，你去问我家公子吧，他懂得更多。”

但你有点怵那个玉面蛇心的李煜，于是你决定按捺住好奇心。

大不了憋死自己，不问呗。你暗想。

不过很快你就忘本了，小狐狸虽然有警惕心，但是有的不多。

“重光，重光，这是什么？”

李煜自然十分乐意你来问他，他一边贴近你，一边柔柔解释。如临秋水，一派春沐。

然而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腾蛇幻出了他的蛇尾。那尾巴上布满青雘色的鳞片，细细瞧去竟在阳光下流动红色火焰纹，波光粼粼却能烧透一方天地。

所以他叫李煜，也叫重光。

悦动红光的绿尾巴悄悄缠上了你因为开心露出的狐尾，它穿过你毛茸茸的九条狐尾，露出一点的尾巴尖惬意晃动。绵软的狐尾和冰冷的蛇尾纠结缠绕的画面，如同交/媾。

只可惜一个襄王有意，一个神女无情。

你只好奇这一路的光景，却不好奇李煜其妖。

阴山是腾蛇的地盘，周蔷一到阴山就失踪了。李煜就把你引到山顶，拿出一支五尺高的香。他伸出如玉白腻的手指点上你的额间，对你笑道：“小公子此去天外梦境只需谨记二点，一为你所见是真也非真，二为记得找你的‘月亮’。”

这话太神神叨叨了。

“什么意思？”你问李煜。

“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李煜只自顾自说，“此香名为长相思。可带小公子见故人，破虚妄，见本真。”

长相思点起。

一缕缕白烟包裹住你，侵入你脑海。在你昏倒前只看到李煜那亮得跟客星一般的眸子，闪动诡异的光芒。

腾蛇的眼睛可以这么亮吗？这是你有意识前唯一一个想法。

就好像他找到了什么失踪已久的宝物一般。

李煜接住了昏倒的你，将你搁在自己怀里，手指拨弄你鬓间碎发，蛇尾紧紧缠绕你。不肯松开。

天外梦境是一片沙漠。沙漠里也有白天和黑夜，但是太阳和月亮都跟大荒的不一样。

你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吃惊于那些闪闪发金光的沙子。你赶忙掏一把准备揣怀里，因为你觉得它们发的光比你最喜欢的长鸣玉还要好看，看上去值钱得很。可惜在你抓起它们的时候，你发现沙砾只是最普通的沙砾。

不普通的是天上的太阳。

你抬头看太阳，那轮火球又大又圆，很刺眼。但是红得好像江叔曾经带给你吃过的甜柿子。你喜欢甜的东西，于是你偷偷伸出舌头去接那些落下来的阳光。

没吃到甜味，只吃到了满嘴风沙。

“呸。”你立刻把沙子吐出去，抹把嘴认命地在沙漠里走。

你甚至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一个人和妖都没有。你喊：“有谁在吗？这里是哪啊？”

没有声音搭理你。于是你走啊走啊，走了不知道多少个白天黑夜，你不知道李煜要你找的月亮是什么。

这里的月亮不是你的月亮，那你的月亮在哪呢？

风景第一次有变化的时候，是你看到一片绿洲，那里还有涓涓流动的河水。你跑过去，跑得近了发现那绿洲长得还很像江叔跟你住的那个小屋子。

竹林小屋，是你跟江叔在青丘国的家。

你又喊：“江叔，江叔，你在吗？”

没人理你。等你再奋力跑近些，近得好像能看到屋子门口时，小屋就消失了。天上有金色的流沙倾泻，太阳光被流沙分割成了好几缕。

原来是海市蜃楼啊。这里也没有江叔在等你。

你生气地坐在了沙子上，指着幻景骂道：“你还会拿江叔骗我，坏得很啊。”

“你在这里干嘛？”背后有声音传来，一个你有些熟悉，就好像在梦里听过的声音。

也是你来了这破地方以后第一次有人跟你说话。

你立即回头，一个精心打扮过的漂亮身影站在你身后。

头发丝在风沙里都梳得整整齐齐的，额间戴着绣金鸟的额带，腰间别了一只还带露珠的玉楼春。看上去精致得不行，从头到脚每一处都花费了心思。

你对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道：“我在找‘月亮’。”

这就是你和晋中原的第一次见面。

你觉得他在沙漠里还骚包的不行，他觉得你一只狐狸坐在沙子上实在太傻。

晋中原是离朱，生活在太阳里的三足金乌，身份尊贵，是天帝帝俊的儿子。

“那这个太阳是什么？是你的兄弟吗？”

“是我大哥光赞。他死了，所以挂在了上面。”

你吃惊地看向晋中原，但是他面上很平淡，好像在说今天我早饭吃了一碗胡辣汤一样，稀疏平常。“你的哥哥死了，所以就得挂在上面？”

“因为这里是河西梦境。只有死了的才能进来，所以只能大哥光赞挂上面。很久以后或许是我二哥，也或许是我取而代之。”

你觉得晋中原说的太不吉利了，因为你明明没有死。只不过是被李煜点的香带过来的。“我可没有死，我也进来了。那你的意思是你死了吗？”

晋中原正色道：“我也没有死，我是自愿进来的。”

他说，他来找一个人，很厉害会使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很喜欢那个人，但是有一天那个人在中山国都失踪了。

晋中原心急如焚，所以跑来河西梦境找人。

你同情地拍拍他肩膀：“你来这找人，我来这找‘月亮’。我们真是同病相怜啊。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晋中原当然没有任何异议。于是你们一狐一鸟，踏上了携手共闯河西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