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正逢十五大集的日子,人流如潮,几乎每个小摊前都围着三五个人。唯独有个小摊无人光顾,上头稀稀拉拉地摆着些香囊手帕。
江小鱼偏是与众不同的,他一眼看中了那个香囊,觉得新鲜,便问:“老板,这个香囊怎么卖?”
“公子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就便宜些,一两银子吧。”
“一两?”江小鱼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说实在话,他家的香囊个头较其他的小了许多,做工也一般,唯有气味芬芳,很是独特。
老板也不恼,乐呵呵地笑道:“这香囊虽然看着普通,里头装的蕈草却是有神奇的功效,保证您不吃亏。”
江小鱼奇了:“哦?什么功效?”
“每个人的因缘造化不同,功效自然不同了。”
“怎么听着像个算命的。”江小鱼不由得笑了,“你莫不是在诓我?”
老板捋了捋胡子,一本正经:“区区不才,曾经跟国寺里的师傅学过些皮毛。公子若是不信,也不必破费。”
“有意思。”
江小鱼本想买两个,但这小小的甚至有些“丑陋”的香囊实在不符合花无缺的气质,便道:“拿一个。”
江小鱼把香囊挂在手上一路转着玩着回了客栈,连带着美食和美酒。
想来这便是所有事情的起因了。
01.
江小鱼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人,手中的笔迟迟没有落下,墨汁从狼毫上滴落,在米白的宣纸上晕染成一朵墨色的花。
他咂咂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有些不耐烦:“我说了我不会喝的,快端走。”
“不行。”
若在平时,花无缺是不会强迫江小鱼做他不愿做的事,可现下不同了。
不知为何,今日晨起江小鱼便已如此,心智退化如八岁稚子,往日记忆全无,只当自己还是那个恶人谷小魔星。
更奇怪的是,脉息正常,没有外伤,看了大夫后也只说先服药再观察。
“我没病,不喝药。”
少年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气性,敲在人的心上。江小鱼本就潇洒不羁,孩子更是不愿受束缚的,此刻他席地而坐伏在圆凳上随意地涂画着,半分眼神都没分给花无缺。
花无缺轻轻叹气,蹲下身好言劝着。
半晌,江小鱼抬起头看他,“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送我回恶人谷。你能带我出来,肯定知道怎么回去。”
“好。”花无缺一口应下,“我们改道向西,去恶人谷。”
江小鱼没想到花无缺答应得如此爽快,自己反倒吃瘪了,不情不愿地喝了药,只是那味道着实太苦了些。
花无缺眼疾手快,在他回过劲之前先给他塞了一颗桂花糖,清雅的甜味瞬间驱散了药的苦涩。
江小鱼含着糖,心情好了许多,问:“你说你是我哥哥?”
花无缺眼神亮了些,“不错的。”
“哦。”江小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道,“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份见面礼?”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花无缺觉得有些好笑,江小鱼从不是这般客气的人,估计所谓的“见面礼”也是个恶作剧,毕竟从早上开始就没少捉弄他了。
“不行不行,你必须收。”
江小鱼默默地退后一步,从身后抽出一张宣纸塞到花无缺手里,然后飞快地跳到窗边,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花无缺展开纸来看,霎时瞪大眼睛,随即听见江小鱼哈哈大笑的声音。
纸上画了一只乌龟,旁边潦草地写着花无缺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送你一只乌龟大王八!”江小鱼一边大笑着一边朝他做鬼脸。
花无缺抿着唇,看不出什么神情。
江小鱼笑了好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花无缺正沉着脸瞧他。
被我整了好几回,总算忍不住了吧……等等,他走过来了?他生气了?此时江小鱼的内心世界丰富得如同戏台上的唱段。
江小鱼咽了下口水,一边往后退:“你、你别过来……我小鱼儿可不怕你……”
花无缺注意他身后的情形,急切道:“小鱼儿,小心后面……”
江小鱼充耳未闻,转头就从窗口跳出去,岂料这客栈的后方是条河,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加之心智退化,一身好功夫全给忘了。
正当他双眼紧闭以为自己要与河神来个亲密拥抱时,忽然感觉有人搂着他的腰,从河面飞回了岸边。
江小鱼睁开眼睛发现是被自己捉弄的花无缺救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你,你要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花无缺问,“你又为何要跳河呢?”
“谁让你盯着我看的!我还以为你生气了要动手呢……”江小鱼小声嘟囔着,“哪知道下面是条河……”
花无缺顿觉哭笑不得,“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让你相信我。”
真是个傻子,江小鱼想。不过他没有这么说。
“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勉强相信你一次。但是……”
“怎么了?”
“我饿了。”
花无缺不禁失笑,自然地牵过江小鱼的手,“走吧,今日城中有庙会,带你去吃好吃的。”
江小鱼却有些别扭,“走就走吧,拉着我作甚?我又不会丢。”
闻言,花无缺顿了顿,垂眸道:“你已丢过一次了。”他缓缓松开手,有些失落,“如果你不喜欢,那便算了。跟紧我就好。”
江小鱼觉得奇怪,他不过说了一句,怎的还委屈上了?更怪的是,他心里竟也酸酸的,挠心挠肺难受的紧。
他抢先一步抓住花无缺的手腕,说:“算了算了,你想拉就拉着吧。唉,你还说你是哥哥,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
“不许胡说。”花无缺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复又笑道,“前面人多,抓紧些。”
相较于花无缺所熟知的,八岁的江小鱼的世界要简单的多。他总能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好与厌恶,虽然因为恶人谷的环境他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但依旧存着一份孩子心性。
“那个……姓花的,不对,花无缺,我要买这个。”
“你不是才用过晚膳,还吃的下吗?”
“吃不下就包起来啊!”
“……”
“快点!”
“糕点味甜,晚间不宜多食。”
“我不管,你说你是哥哥,哥哥就该让着弟弟!前面好像有猜谜的,我先去看看!”
“小鱼儿,跑慢点……”
如此,江小鱼心智虽减,纠缠耍赖的功夫却远胜从前。诸如此类,让花无缺头疼不已。
从下午逛到了夜晚,江小鱼吃饱喝足玩累了,慢腾腾地跟在花无缺后面,有些恹恹的。
花无缺忍不住回头看他,“小鱼儿,你是累了吗?”
“是啊。”江小鱼懒懒地应着。
“是我不好,你的记忆本就出了差错,实在不该带你出来这么久的。”花无缺显出一丝愧疚,“不如,哥哥背你回去?”
江小鱼还在想这人太实心眼明明是他要玩的却还能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又冷不丁听到后头那句话,差点惊的下巴掉下来。
但他也乐得享受,接过花无缺手中的糕点三两步跃到了他背上。
月光慢慢地散下来,江小鱼看着地上交叠的影子,丝丝暖意涌上心头,“这是第一次有人背我,叔叔伯伯都没有。”
良久,只听花无缺轻笑一声:“也不算第一次了。”
可惜江小鱼困极了没听清。
他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天的一切纵然奇怪了些,可眼前的人确实对自己极好极好的。只是现下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还隐隐作痛。
明天可以少捉弄花无缺一点,江小鱼想。
02.
还未到辰时江小鱼就醒了,一晚上做的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搅得他不能安眠,却又捕捉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他翻个身本想继续梦周公,却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身边躺着一个俊郎但陌生的青年。江小鱼惊讶了一瞬,随即心下了然,伸手到那人的耳后摸索着。
花无缺恰时醒了,尚有些迷蒙,“小鱼儿,你做什么?”
这下江小鱼彻底傻眼了。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花无缺帮江小鱼拉了拉滑下的被子。
江小鱼如临大敌,不过一瞬,他翻身而起半跪在床榻上,捉住花无缺的手腕,像威胁似的:“你是谁?你怎么会躺在我旁边?”
花无缺彻底清醒了,“小鱼儿,你怎么……”
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恶人谷新来的?老实交代!”
花无缺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切,否则他怎会将昨日的场景再经历一遍,除了两天来江小鱼截然不同的反应。
“我是花无缺,我们是孪生兄弟,昨日同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江小鱼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过后又道:“笑话!小爷在恶人谷呆了十四年,还没有人敢跟我称兄道弟的!”
十四年。
花无缺恍然明白过来,却更添焦急,看来小鱼儿记忆混乱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又回到自己十四岁的时候了。
然而现实不容花无缺多想,他被江小鱼按着手腕生疼,只得先安抚眼前人,“小鱼儿,你先松开,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不行!我一松手你跑了怎么办?”江小鱼抬眼看了看周围,哼笑一声,“我知道这里不是恶人谷,你要是跑了,找起来太费事。”
花无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
见他诚恳的不似欺骗自己,江小鱼点点头道:“想让我相信你也行,把你知道通通说出来。”
经过昨日,花无缺深知说再多都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必须抓住关键。
十四岁的江小鱼对于恶人谷的种种已经游刃有余,在旁人看来他充满了张狂不羁的少年气性,其实他早已将那一份责任埋在了心底。
花无缺深知这一切,他沉思片刻,一字一句平静如常,“我知道你是小鱼儿,更知道你姓江,全名江小鱼,你的父亲是江枫,第一神剑燕南天是你的伯伯。”
“你……你……”江小鱼难掩震惊,许久也没能接上话来。
趁他愣神的功夫,花无缺抬起膝盖轻轻一顶,把江小鱼半跪在塌上的双膝朝两边一分,让他整个儿跌进自己的怀抱,这才解了桎梏。
江小鱼猛然回神,手脚并用地跳下床,死死盯着花无缺。在他的目光里,花无缺看到了深深的警惕与纠结。
花无缺知道江小鱼是信了,他起身穿戴齐整,神色淡然,“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也要先填饱肚子再说。”
江小鱼还站在原地不动。他双手环抱,气鼓鼓道:“我可不敢吃,否则我吃过后,说不定立刻上吐下泻,三天起不了床。”
花无缺恍若未闻,拿起江小鱼的外袍帮他穿上,束好腰带,帮他挂好前日买来的香囊,说:“这家的馎饦和胡麻粥乃是一绝,若不快些怕是要错过了。你不愿下楼,我让店家送上来就是。”
说完,转身便出了屋子。
“哎!等等我!”
江小鱼眨眨眼,立刻跟了上去。
03.
花无缺穿梭在人群中,步伐快而不乱。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江小鱼又消失不见了。
花无缺已将能说的都说尽了,也不知江小鱼听进去多少,信了多少,更不知他的病症何时缓解。
江小鱼躲在街边墙角看着花无缺走过去。
也不知为何,不管他跑向什么方向或躲到什么地方,总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找到,这让天下第一聪明人很受挫。
正在他思考下一步行动时,余光瞄到了拐角处的成衣店,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