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詹事府内烛火摇曳。
临近下值,一干詹事们大都歇了办公的心思,聚在一处说笑取乐。
谢鹤安独自一人坐于案前,身姿笔挺,薄唇轻抿,神色间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目光紧紧落在面前一块光润的小木牌上。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毛笔,饱蘸浓墨,在小木牌上轻轻落下,每一笔都沉稳有力。
最后一个“央”字收尾时,他的手腕轻轻一转,墨痕干净利落。
就在这时,同僚们的谈笑声突兀的响起:“大理寺丞家的千金后日及笄,大伙都收到帖子了吧?”
张侍郎满脸笑意,率先挑起话题。
一旁的李主事连忙接口:“那是自然,元寺丞家就那一位千金,宠得如珠如玉似的,听说此次及笄礼办得极为隆重,连京师有名的妙音坊班子都给请去去!”
“对对对,元大人家近日风头正盛,听说连皇上都准备了厚礼要在当日送过去。”
……
谢鹤安手指不经意一抖,一滴墨滴不合时宜的落下,在崭新的念安牌上晕染出了一片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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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静慈寺一别,一直到她的及笄礼过后,元汐再也没见过谢鹤安的身影,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
在母亲与京中贵妇闲谈中,元汐得知谢鹤安如今炙手可热,又升了大学士,只等着进上书房参赞机务,是皇上身边第一等的年轻臣子,前程无可限量,前不日又奉命南下两淮督办盐铁事务……
太子宫变后,朝野上下都以为之前被顺帝拿来作棋子的十皇子及其生母会被丢开,不想顺帝似乎并没有冷落十皇子的意思,反而经常带在身边贴身教养,定期询问他的课业情况,还亲自为十皇子挑选了几位学识渊博,品德高尚的师傅,还安排专人教导他骑术射箭等才能。
就连许多礼仪活动,也亲自带十皇子出席。
于是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顺帝真的要立十皇子为储了。
元清衍因掌司法断案,学识出众,被圣上钦点经常入宫讲授相关的内容,沈微兰经常伴在侧,因与十皇子的生母贤贞妃经常碰面,一来二去,竟相谈盛欢,情谊也愈发的深厚。
有时元清衍不进宫,贤贞妃也会派自己的心腹宫女来元府请她进宫说说话,解解闷。
每到这时,沈微兰总会把元汐也带上。
这一日,在贤贞宫内管事太监的带领下,元汐和母亲到了御花园,看到贤贞妃正坐在亭中,手捧着一本佛经在读。
沈微兰蹲身福了一福:“臣妇携小女叩见娘娘,愿娘娘凤体安泰,福泽绵长。”
贤贞妃快步迎上前,嘴角含笑,说道:“莫要拘礼了,可把你们盼来了,快快坐下。”
她拉着沈微兰的手,又看向元汐,眼底满是欢喜:“我的小心肝,几日不见,本宫这心里空落落的,快让本宫好好瞧瞧……真不愧是及了笄的小姑娘,出落得愈发标致可人儿了。”
只见少女她乌发如瀑,肌肤似雪,透着淡淡的红晕,双眸似星辰般清澈,顾盼间灵气十足,嘴角两个小酒窝,随着她的笑容若隐若现。
贤贞妃不过见了元汐几回面,却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合她的眼缘,对她喜爱的紧。
元汐的脸微微泛红,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双手交叠于腰侧,缓缓下蹲,声音不紧不慢说道:“娘娘实在是谬赞了,臣女多日未见娘娘,心里也一直挂念着,今日能来,实在欢喜的很。”
贤贞妃忍不住点了点元汐的鼻尖,笑得愈发开怀:“你这张小嘴,怎么就跟抹了蜜似的,往后你跟你娘常来陪本宫,知道了吗?”
元汐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灿烂,脆生生的应道:“只要娘娘不嫌弃,臣女跟娘亲一定常来。”
贤贞妃笑着转身对一旁的宫女吩咐:“快去把那新进贡的水果跟老台门的点心端过来。”
宫女领命匆匆而去,不一会儿,便端着摆满精致糕点和新鲜水果的托盘回来,贤贞妃亲自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女主面前,语气温柔的说道:“快尝尝,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着。”
沈微兰见了,赶忙欠身行礼,委婉的说道:“娘娘抬爱,臣妇一家实在感激不尽,只是这孩子在家就被我们惯的随性了些,若是再蒙娘娘这般宠爱,只怕往后会越发放肆,还望娘娘多多提点包容。”
贤贞妃轻轻摆了摆手,脸上笑意未减,和声细语的安慰:“夫人谨慎些是好的,不过本宫就喜欢这孩子这般活泼天真的性子,看着就让人欢喜。这宫里规矩森严,平日里冷清的很,她来了,我这儿倒是热闹得多了。”
尽管如今她的睿儿颇受圣上疼爱,她刘氏一族也风头正盛,可她心里雪亮,这看似荣耀的表象下,实则危机四伏。
虽然前皇后早已被皇上赐死,可这后宫大部分都是皇后生前的人,这干人表面上对她还算客气,背地里还是瞧不上她小门小户的出身。
在他们眼里,她跟十皇子顶替了前皇后跟太子的位置,他们当中有些人心里的怨恨或不满早已暗流涌动。
为了保全刘氏一族跟她的孩子,她不得不低调行事,除了一些必要的请安之外,平时几乎从不与别人来往。
沈微兰情知贤贞妃子的处境孤苦,听了这番话后,便不再多言了。
随后,二人闲话家常,相谈甚欢,从家常琐事到宫里趣事。
元汐坐在一旁,吃着宫女递来的点心,腮帮子像小仓鼠一样鼓鼓的,吃得津津有味。
正吃的开心,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贤贞妃一边闲谈,一只手一边无意识的抚着放在膝上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