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贵客下车。”
暮色初沉时,飞檐华灯亮起,华楼前的金池便化作一汪遇水则化的鎏金。
细细一看,竟有万枚铜钱安静地铺就于池底,在琉璃灯下泛起暗金波纹。碎银般的月光坠入池中,竟被映得失了颜色。
锁芳阁用于接客的画舫船身,皆是檀木镂出的并蒂莲纹,花瓣尖嵌着鸽血石。船头悬挂朱漆铃,客人刚一踏上船板,便有绸绡蒙面的歌姬从莲花暗舱中旋出,歌喉轻盈、如梦似幻,纤足点过之处,步步生莲,浮起缕缕沉香。
船行至中流,金池突然翻涌如沸。原是一十八个赤膊力士潜身水下,一双双健硕的手臂托起玉盘,盘中陈着西域葡萄酒与岭南荔枝,客人的惊呼尚未出口,暗色酒液已顺着雕花的沟壑蜿蜒而上,恰好注满案头夜光杯。
而每一杯玉盏背后都有一根丝线系着,船中客人微微牵动丝线,那层层朱楼里便有对应的雅阁亮起花灯。
李月角被牵引至画舫上,她略略驻足于舱室,两眼瞪大,便不由自主被锁芳阁这一番奢豪景象迷住了眼。她惊讶古人的手笔,亦暗叹着此阁奢豪的程度。也不知当今圣上,武裕帝他是否知晓此地的别有洞天。
“两位贵客,今夜可宿于锁芳阁?”
此番奢靡景象,宝昭早已见怪不怪。他身影隐入微末,一路默默随行在萧烬墨一行人后方,目光机械,从无逾矩。直至画舫逐渐靠近岸边,他方才一板一眼问道。
话一出口,沉默了一路的李月角忽而微动。这锁芳阁的宝昭,低眉垂眸,模样十分乖顺。她百无聊赖,遂开始审视起了此人,大脑放空一瞬,却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异样。
萧烬墨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唇边倏忽扯起一抹冷笑,“那便留宿一晚。”他眼神阴鸷,目光一瞬间凝在了末尾的那抹影子,单手紧握剑鞘,掌心的力度之大,对其如同生死仇敌一般。
“花开迷人眼,荆棘暗处生。”男人的神情状似修罗,他语气冷冽,面色颇为不悦,话里话外都在警告着她,“李大人可别忘了自己的处境。”
眼下事态尚未完全掌控,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某人的魂被旁人给勾了去。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男人略一勾手,底下人不知从哪掏来的一件小厮衣着,飞快地递呈至李月角的眼前。
他压抑着情绪,目光扫向她,平静说道:“穿上。”
诶,这监狱头子金口一开,给犯人发放囚衣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与神经病计较。李月角脑海里飘过了太多,但面上不显。于是,她顶着对面的骇人眼神,识趣的披上外套。
女子皮笑肉不笑道:“将军这下可满意了?”
视线定格在她这张虚伪的笑容上。萧烬墨并未出声,一双漆黑的眼眸沉沉凝视着她,睫羽轻颤,忽而别开眼去。他唇线紧抿,心有嘀咕,涩然道:“一会儿跟紧我,不许乱走。”
画舫驶停,她装扮成小厮模样,与萧烬墨他一前一后下了船。先是袭来一阵香风,数丈高的薄纱从顶出飘落,李月角垂睫如帘,表面恭敬伏低,余光却忍不住瞅向四周。锁芳阁内里极大,阁内中央另建一池金水,潋滟波光。池心筑有圆形高台,琴音流转,九名舞姬貌如飞天,身着五彩肚兜,腰系金字玉牌,红绸吴带漫天飘扬。周围圈着恩客无数,美酒珍果候着,热闹非凡。
玉牌之上有黄金刻字,上头便是那九名舞姬的花名。琴声不断,一曲终前,若有人瞧上了其中一个,便可当场买下,与之共度良宵。每当有豪客一掷千金,当场买下身契,龟奴便拉动机关,满阁绮罗如落英纷飞,在旁人妒羡的目光下,那人今夜就能抱得美人归。
如此宏大的阵仗,倒是让李月角这个现代人开了眼。宝昭去管事处领了钥匙,将众人引入二楼,来到一间最大的屋前。萧烬墨屏退左右,只留了一个瘦弱的小厮在旁伺候。
宝昭垂首奉茶时,余光恰巧掠过男人身侧的小厮。那会儿在画舫上,他可没见到有这么一个人。那小厮始终垂首,不见其真容。宝昭他浮沉锁芳阁多年,眼神早已淬得老辣无比。仅凭一件衣物可遮不住他的眼。此人脖颈处没有明显的喉结,身段曲线若隐若现。一看就是女子假扮的。
原来是马车上的那个女子。
他喉结一滚,没敢细看,茶盘下的手腕突然被剑鞘压住——玄铁剑鞘上凝着冷霜,寒气顺着皮肤直窜天灵盖。
"再看一眼,"他食指漫不经心叩着鞘尾,"我替你剜了这对招子下酒。"
宝昭额间瞬间沁出了冷汗,他立马放下茶盘,连忙磕头,膝行后退三步。“冒犯了贵客,小人该死,这就去管事处领罚!”
怎么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
李月角听闻后,不由得皱起眉峰,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瘟神,悄声嘟囔道:“萧烬墨,他罪不至死,要不就饶了他吧?”
可怜这宝昭,殊不知她这一番话,反倒帮了倒忙。此话一出,萧烬墨的额间顿时青筋暴起,他反手抓住了女子的腕间,怒极反笑道:“你一个小厮,也敢置喙我的事儿?”
李月角吃痛,她目瞪口呆,望着他盛怒的样子,眼中全是不解:“怎、怎么?”
漆黑的眼眸映出了她眉眼含痛的模样,男人垂眸看向她,眼神直白却又挟着逼迫,“……你就这么在乎他?”他继而将视线落在地上的那人,两眼微眯,先前发生的一幕幕,画面尽数涌入他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