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不动。

他真的没有力气，可他更无力放弃。

如果这都没有了，他不知道他还剩下什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力气拖着邢正走了十米，随后他松开邢正，整个人瘫痪在地，躺在一路的血迹里鼻腔里一股铁锈味儿，他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想自己应该会失明。

但他残存的记忆突然提醒他林佳莉还在车里，于是他又想站起来去拽林佳莉出来，可刚才拉出邢正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动都动不了，最后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爸……”

邢正受伤格外严重浑身是血，整个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他突然感到好疼啊。

怎么会这么疼。

他眼角滚落一滴又一滴泪水，小腹和四肢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他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爬都爬不动。

可林佳莉还在车里……

他妹妹也在车里……

那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燃着火的车的方向，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着火势越来越旺。

“邢正，你醒醒……”邢闻枫眼泪止不住地流，可他发觉流泪也很痛，“我求求你了……邢正……”

眼皮越来越重，最后无法克制地闭合。

再次睁眼时已是不知道多少天后，邢闻枫意识模糊，他觉得几天前的遭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后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看了看四周，视线锁定在陪床的邢正身上。

邢正额头上缠着的绷带似乎在提醒他自己的那些想法都是在自欺欺人。

他觉得好难承受，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似乎是意识里的昨天他还领着潘付安下楼去等邢正下班，潘美娟抱着刚洗好的衣服笑着嘱咐他“看好付安，他站不稳总容易从台阶上摔下去。”

林佳莉那时窝在卧室内看书还会搭话：“是付安太瘦的问题，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吃都吃不胖……”

黄昏的余晖照进病房，整个房间静悄悄的，似乎在给他时间确认这一切回不去了。

“爸……”邢闻枫勉强抑制情绪，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地开口询问，“我妈呢？”

邢正的一言不发似乎向他无声地说了答案。

“小枫，你睡了太久了。”邢正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说，“爸爸的错没能让你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她坐副驾怀着孕伤得最重后来汽车又自燃了，路人打电话拨给日120的时候为时已晚了，没能保住她和你妹妹。”

安静的病房里空气都凝滞了，只剩下微弱的哭声反复回荡。

“肇事的呢？”邢闻枫没能藏住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滚落，“要他们偿命。”

“里面只有一个人，据说是欠了很多赌债，父母都死了，还没老婆孩子，那辆车就是奔着死来的……”

“所以就拉了我妈垫背？凭什么？”邢闻枫剧烈地咳嗽，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浑身无力，“凭什么他一个不想活的人要拉着我妈一起死？”

邢正上前抱住他，轻轻拍了拍的肩膀：“小枫，生活还要继续呢，你妈妈看见你现在这样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邢闻枫觉得无法沟通：“我要听这些大道理吗？我难受我还不能哭了吗？我妈回不来了……还是说邢正你根本就没有为我妈伤心过啊。”

邢正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表现得过于冷静以至于邢闻枫觉得他无情：“邢正，你在乎我妈吗？她还怀着我妹妹，她为了你怀过两个孩子了……她死了你一滴眼泪都不掉吗？”

邢正沉默良久后，在邢闻枫质疑的眼神中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哭不出来。”

邢闻枫一瞬间眼泪奔涌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吗？我替我妈感到不值。”

邢正没有理会他的话，只剥开一个橘子放在邢闻枫面前，自顾自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你妈妈的葬礼费用要很大一笔，我去投靠了裴家，裴老爷帮了我一把，我要报答他，以后你也跟着我生活在裴家吧……”

邢闻枫觉得很无力，他一滴滴眼泪掉下来，看着面前似乎无事发生的邢正第一次感到了陌生。

伤口会慢慢随着时间流逝治愈好，但受伤的人依旧还记得当时刻骨铭心的痛，谁也难以忘却这段记忆。

对邢闻枫是如此，这件事在潘美娟心里也是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即使自己多年拜神求佛，百般忏悔，她依旧心怀愧意，此刻握紧沈攸蕴的手泣不成声：“自从邢夫人出事以后我这么些年没睡过一天安稳的觉，我白天常常回忆起她对我的好，晚上在梦里她又咒骂我下地狱，是我害得她，都是我的错……”

沈攸蕴不适地甩开她的手，却又被她紧紧抓住：“可我当年真的没别的办法了，我知道邢律师对我好，我千不该万不该翻供背叛他，可你知道付安小时候为什么一直身体不好吗？我在城里去了一次医院才明白因为他有白血病，慢性的但已经很严重了，我一个人真的照顾不了他，邢律师家里又不可能永远关照我，我带个有病的孩子我又不好再找男人，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重新和我前夫过日子，他骂我打我我都忍了，只有他能给我钱，只要为了孩子什么都行……”

沈攸蕴听得不耐烦打断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你总有苦衷你总身不由己，但你觉得你再困难你再有理由就可以背叛一个对你好为你伸张正义的人了吗？”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妈？”潘付安上前挡在两人之间，“这些恩怨都过了这么些年了，退一万步讲的确是我妈当初为了我有对不起邢家的地方，可林佳莉又不是我妈撞死的，再多仇怨这么些年也该过去了吧。”

沈攸蕴觉得头疼，跟这两个人永远说不明白话于是转身就要走，却再次被潘美娟拉住袖子：“我今天说这些不求别的，我只希望……你能转告给邢家那孩子，我真的很愧疚，希望他能原谅我这个恶人……”

“不好意思，我做不到。”沈攸蕴转身道，“首先无论如何我不会告诉邢闻枫你们的出现和今天的这些狗屁话，你们在医院那次匆匆的见面都够给他添堵的了，他好不容易能短暂忘记的事又因为你们两个重新回忆起来，我不忍心看他难受。”

沈攸蕴正过身审视面前的两个人：“其次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俩是怎么舔着脸求原谅的呢，你一句忏悔就抵得过一条人命吗？潘付安，我更不想说你，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什么叫过去了？时间久了就是过去了吗？时间只能让他淡忘一点当时的疼但不意味着他就不在意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母子的出现，邢家一家四口生活得好好的。”

他视线又落回潘美娟身上：“姨我说话难听，你多往心里去。你总说你愧疚，但实际上你要是真有那个良心当初也不会干出那种事，归根结底你的愧疚不还是因为害怕遭报应吗？至于这点姨你千万放宽心，你肯定会下地狱的，早晚的事，不如趁还活着一口气没死成别再提心吊胆天天念叨邢家人给你赎罪了，活洒脱点吧，死了以后有罪受得了，坏日子在后头呢，别提前过了。”

沈攸蕴说罢，潘付安继续凑上前争辩，他只觉得很累。

但他此刻清楚不想让邢闻枫再遇见这两个人了。

这些伤他没必要再承受一遍了。

于是再跨出几步后他回头道：“我是裴氏集团二少爷裴赆，我不希望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看到你们，所以以后看见我和我的管家记得绕道走，不然我此刻是大发慈悲不找你的麻烦了，但也不能保证我日后要是心情不好想起你们两个人了再做出什么让你们家破人亡的举动，那样有损我的形象，所以为了你们的安全以后最好要像王八似的活一辈子，省得我不顺心的时候你们落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