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离开的筒子楼，邢闻枫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邢正从身上脱下外套盖在他头上，随后紧紧拉住他的手，一步步走下楼梯。

“爸，我做错了吗？”邢闻枫说不清自己心底是紧张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没有。”邢正回答，“我们谁都没错。”

前方视线是漆黑一片的，邢正的声音盖过了邢闻枫耳边来自于其他人的骂声，看不清世界的样子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只紧紧跟在父亲身后突然觉得有了背离世界的勇气。

他还记得邢正那天最后和他说：“闻枫，每件事可能不是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就会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我想只要做到自己问心无愧那就好。”

寒风呼啸拂过，泛着寒意的季节里他却并不觉得冷，就连初冬的雪融化在掌心都是温暖的。

……

邢闻枫坐在后排，视线注视着在邢正搀扶下缓慢走来的林佳莉，她穿着保暖的棉服，隆起的孕肚似乎即将临盆，素面朝天衬得人更加素雅。

仔细算来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

邢正小心翼翼地打开副驾驶车门，等林佳莉坐好后又给她系好安全带后才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我办好离职了，”林佳莉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靠椅上，“我想等到了山区以后我暂时安心养胎，我生完孩子以后再去找工作。”

“佳莉，委屈你了。”

“这种事……”林佳莉叹了口气，“谁也想不到……当时我还记得那女人怪可怜的……”

林佳莉欲言又止，考虑到后排还有邢闻枫听着于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汽车启动后，穿行在公路上，路过收费站时邢正摇下车窗冲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三哥？多少钱啊？”

曲三比了个“嘘”的手势，随后指向自己的翻盖手机：“别说话……打电话呢有没有点眼力见？”

邢正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直到后车朝他按喇叭他也依旧没看见曲三挂断电话。

“三哥，我这着急，你先看好多少钱我给你付过去把杆拉上去让我先走呗。”

“邢大律师，”曲三突然嗤笑了一声，“不好意思你们这车走不了，超重了。”

“一共就三个人……”邢正被气笑了，“有什么超重的？”

“你媳妇怀孕呢就算四个人了，”曲三又指了指汽车后排的堆满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后备箱应该也装满了，那就该达到超重的标准了，所以不好意思了，你过不了。”

“咱们这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超重了？”林佳莉反问道，“那那些货车可怎么走啊？”

“弟妹，那可不一样，”曲三无赖道，“货车有货车超重的标准，小汽车有小汽车超重的标准，而你们明显到了小汽车超重的标准。”

邢正沉默良久后开口：“三哥，你也看得出我们这么多东西是要搬家，而且佳莉还怀着孕呢，我们走高速方便点，你看在从小在筒子楼里玩到大的交情就求您网开一面让我们过去吧。”

“你他妈还知道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啊？”曲三没忍住破口大骂，“那你他妈就放任你儿子骂我大姑？别以为我不知道，邢正你们一家子没什么好东西，你儿子就是被你教育坏的，我大姑电话里都和我说了你根本就没把我大姑当个长辈放在眼里，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咱俩的交情？你要是真把咱俩的交情放在眼里就不会这么对我姑。”

林佳莉一皱眉，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本能相信邢正，于是冲曲三道：“你姑为老不尊，我们家凭什么让着她？”

邢闻枫在后排一言不发，他看向窗外有些困倦，紧锁眉头。

好烦。

为什么还不结束？

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明天醒来他照常和潘付安玩球，照常上学，照常和街坊打招呼。

可一切都变了，而且无法倒退了。

他无法接受，但又只能被迫接受。

谁也没有改变这一切的能力。

车窗外与车窗内的争吵声依旧不休，曲三指着邢正道：“我他妈明摆着告诉你，今天你就死这我都不带让你过的，你走隔壁窗口也没有用那都是我同事我都提前打好招呼了。”

“不你这人……”林佳莉还想同他继续理论，却被邢正拦下了：“走吧，佳莉，和他这样的人怎么吵也是没有结果的。”

“慢走，不送。”曲三挥手道。

邢正充耳不闻，只朝后车按了喇叭，等后车倒走后立刻倒车走了小路。

林佳莉坐在副驾驶，心有不甘地回忆刚才的事紧咬下唇，邢正余光扫到她面色不悦，于是柔声安抚道：“别动了胎气。”

林佳莉长抒一口气随后点点头：“我听你的。”

“妈，”邢闻枫凑近转移话题问，“你现在能告诉我我会有个弟弟还是妹妹了吗？”

林佳莉抚了抚孕肚：“我找人看过了，应该是女孩。”

“妹妹？”邢闻枫有些吃惊，随后转念一想，“也挺好的。”

邢正笑道：“那咱俩也算儿女双全了。”

林佳莉面色刚缓和又突然凝重了起来：“可惜老二生下来就要待在山区……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条件总归比不上市里，怕她也要受苦受罪。”

邢闻枫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邢正猛踩刹车，但还是撞上了另一辆飞速奔驰的汽车，两辆车一相撞，邢闻枫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即使他快速握紧前座座椅的一角但依旧控制不住身体重心不稳，猛地倾斜向一侧，整个人摔倒在了座椅上，头重重地磕到了车门的凸起处。

他甚至来不及喊疼，就摔出了车外，他被玻璃刺伤浑身沾满血，肌肤的痛迫使他睁不开眼睛。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头疼欲裂，又因身体的本能强撑着站起来，膝盖像是拖着几斤的石头一样，他连摔了好几次，不过依旧顽强着迈出一步又一步。

他看着倾翻的两辆车，脑海一片漆黑，他没有意识仅靠本能强走向其中一辆，伸手用尽全身的力气脱出车内已经昏迷额头渗血的邢正。

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