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好天,孟谨前一晚提出要不要在赛前去看看爷爷,林钟应了。他早早起床,用保温杯灌了一壶茶,提上糕点和水果,与孟谨洲一同去祭扫。
墓碑依山而建,一排排整齐地屹立在一座不知名山头。这座山地处阴面,不逢节假日,几乎没有人来。林丰清的墓在第三排第一个,清明才来过,墓碑前又积上了薄薄一层灰。
林丰清离开得突然,生病时浑身插满了管子,面容憔悴得不能看,便连张正式的遗照也没能有,只好选了一张生活照印在石碑上。
背景是自家的茶园,他站在茶树间对着镜头开怀大笑,精神矍铄的模样,不难想象之前是多么仙风道骨,风采奕奕的一个老头。
孟谨洲没有走上前,把食物都交给林钟后便走远了些。他怕自己的身份让林钟尴尬,有意避让,殊不知林钟今天有备而来,他打了一夜的腹稿,想把这件早该交代的事和盘托出。
“爷爷,我来看你了。”林钟弯腰拂去碑上的落叶,拿出备好的纸巾擦拭浮尘,依次摆好糕点和水果,往窄口杯里倒上一盏茶,“上次过来的时候,妈妈准备的是绿豆糕,这次特意换了品种给您尝尝。茶叶是今年新做的,您品品我的手艺。”
爷爷去世的第一年,是家里最乌烟瘴气的一年。顶梁柱毫无预兆地塌了,老林没有上进的心,向来是指哪打哪,挑不起厂里大梁。他曾以为自己能在这棵大树下躲一辈子的懒,享受父亲无尽的庇护,可老树也有疲累的一天。
他觉得日子没了希望,整日在家唉声叹气,骂上天不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这样活着不如一起去死”。暴躁起来,锅碗瓢盆全都被他摔过。李女士知他内心崩溃,不好当面说什么,只默默收拾打扫,把东西归回原位,夜里独自落泪数回。
而那年林瑞大学还没毕业,能独当一面的只有林钟。
他永远记得自己赶回来的那天,爷爷与他隔着ICU的门窗遥遥相望,面容苍老到让人不忍心看,最后的话语都只能通过手机传达出来。
他恨自己没能当机立断,在工厂出事时就回家,而是自私地贪恋当时的生活,以为一切都能有转机,错过了最后的时光。
所以之后吃的苦都是他应得的。
树倒猢狲散,没人愿意明着跟郑向东对着干,邻友们愿意维持体面已是难得的情分,偶尔在生活上帮衬一些,再多的也不敢。
林钟很明白,他只能靠自己。于是没日没夜地摸索出路,寻求转机。家里气氛低压,林钟就跑到墓前陪爷爷说说话,尽管爷爷不一定能听见,他也总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从小学的手艺都没丢,厂里情况一日比一日好。
他从不空着手去,哪怕只带一小碟糕点,也是爷爷生前最爱吃的品种,还惦记着别重样,生怕爷爷吃腻。
四下安宁,无人应答,但林钟就当自言自语了。
他蹲下来,把方才的茶水淋在墓碑周围,从另一个保温杯里重新续了一杯,像话家常一样耐心叙说,语调缓慢:“这几款茶就是这次拿去参赛的,您觉得怎么样?没几天就要比赛了,您能不能保佑我,给我点信心。”
空旷的山间莫名刮来一阵风,杯里的茶水打了个旋。
林钟盯着那微弱的漩涡,不自觉红了眼。
孟谨洲还耐心地等在台阶下,眺望远处的高山,根本不知道林钟接下来说了什么。
祈求比赛顺利是其一,带孟谨洲来见爷爷是更重要的事。
“我还有些话要说,希望您听了别生气。” 接下去的话也许有些大逆不道,林钟本就蹲着身,说话间几乎双膝磕在石碑前。
他的目光在林丰清的名字和照片上停留,一双眼诚恳万分,望求得原谅:“您记不记得以前总问我,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人,处得好了要带回来见见。其实那时有,但我没说实话。”
他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颀长的身影,嘴边扯出一点笑:“看到那边的帅小伙了吗?是不是长得很俊?他叫孟谨洲,是我爱了很多年的人。”
他说得无比虔诚,没有说“喜欢”,而是“爱”。这段感情,他不想再糊弄任何人。
“您一定很惊讶,觉得我胡来,又或许早就在天上看见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亲口向您说。” 林钟低着头,泪水打湿了膝前的石碑,声音都发着抖,“如果当初我能更成熟一点,你们或许早该见过了。”
微风卷起一片树叶,在空中打了几转,落在林钟的肩头,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拍了拍。
林钟取下那片叶子握在手心里,看着眼前被风吹皱的茶盏,鼓足勇气,把心里的话都袒露出来:“我知道这事对您来说很出格,但我改不了了。孟谨洲一表人才,你孙子跟他在一起,其实还是人家吃亏。当然我也不差,也在努力地想要配得上他。”
压在心头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林钟彻底跪在石碑前,额头点地:“这次我选择顺从自己的心,希望您祝福我。”
他连拜了三拜,最后一拜磕的最久,说了许多话才直起身来。
再起身时那一方土地都被捂得温热。
“他在那边等我,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来看您。今天就不打扰了。”林钟再一次用手摸了摸墓碑的棱角,弯腰鞠了一躬才往外走。
来时太阳还朦胧地躲在云后,下山时已经拨开云雾,露出了正脸。
孟谨洲见林钟红着眼睛,什么也没说,主动上前牵了林钟的手捏了捏,问:“回家吗?”
林钟攥紧了手,点点头道:“回家。”
昨天之前,他们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了。林钟想过抽空回去一趟,看看孟谨洲,也顺便打理一下茶室,但实在是没腾出时间来。好在茶室上了正轨,几个店员老实本分,一点没要林钟分心。
扫完墓,两人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了,都想独处一会儿,便去几座山脚下兜了兜,车轱辘话说了一箩筐,还在僻静无人的树荫下接了个细密绵长的吻。
一吻毕,林钟没由来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