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钟心里已经被捣烂成一滩烂泥了,立马拦下话头,抬脸看着孟谨洲,抢在他前面张口,言语真挚:“谢谢,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孟谨洲要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林钟还没想好怎么说下去,讲完一句后又没了声儿。孟谨洲略带迟疑地打量他,林钟双唇紧抿,五官纠结成一团。
他想自己大概是过于心急了:“我给你带来压力了,是吗?”
“旧车早该淘汰了,” 林钟踟蹰了会儿,偏头打量眼前的车,缓慢道,“就是这些钱,我一时半会儿没法还。”
“家里现在还负债,你知道的。”林钟苦笑着咧了一下嘴。
“不用还。”孟谨洲一愣,话脱口而出。
他本该跟林钟打个商量的,但只要一想到车身上数不清的凹坑,刹车时产生的巨响,打不开的后座门,就觉得隐患无穷。夏天的时候开不了空调都算是小事,可万一刹车在某天也失灵了呢。
想法一旦形成就停不下来,压根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孟谨洲有些懊恼,抬手把后备箱关上后,两人之间就什么阻碍都没了。他向前一步,眼神直直地看着林钟,很真诚:“我图自己舒服才换了车,钱当然该由我出。”
“不然我不成强买强卖了?”孟谨洲语气轻快些,尽量缓和气氛。
林钟沉默良久,有无数话堵在心口,仿佛一张口就会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半晌,他平静地直视孟谨洲的眼睛,道:“我们谈谈吧。”
他不想态度不明地接受孟谨洲的好意,这跟渣男行径没有两样,对孟谨洲很不公平。
孟谨洲有些紧张:“谈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分手的原因吗?我今天一个字也不瞒你。”
他眼睛里含着水汽,像山涧的湖水,漾在墨色的眸子里,似还有更深的情绪藏在后头,看得孟谨洲心头一跳。
没有比这辆车更好的去处了,停到隐蔽的暗处,车门一关,外面的一切就隔绝在这几平的空间里。车内清洁剂的味道统统被柏木香盖了去,两人坐在后排,各靠着一面窗。
既是林钟主动,开场白也自然由他来说:“想从哪里开始?”
“是因为茶厂出事,才走的吗?”这个问题在孟谨洲心里已经萦绕许久,“自从上次问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分手前那段时间你经常联系一位法学院的学长,我为此还误会过。那时就遇到问题了吧。”
林钟做好了实话实说的打算,真开口时还是有些艰难。他把脑袋抵住玻璃,看着孟谨洲的一截袖子,道:“其实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全部事情的。一开始只是隐隐觉得家里有事瞒着我。打电话回去才知道爷爷住了院,而郑向东就在那时带了合作方的人砸场,以茶厂不能保质保量地提供货物为由,要求赔偿违约金。我妈觉得我离家远,又在上学,分担不了什么,一直没说。”
“时间怎么那么巧,在爷爷住院后,长期合作的甲方就找上门了?”孟谨洲问。
“我爷爷曾经拿过三届斗茶赛的茶王,做茶的手艺在南城很出名。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招不少人眼红嫉妒,郑向东就是其中之一。爷爷是家里的主心骨,平时做茶的事都由他亲自盯着。郑向东知道他入院后厂里没人管事,质量把控势必会出问题,就钻了空子。其实那时候茶都没做好,哪里来不合格之说,但爷爷连病房都出不了,我爸妈不擅长做茶也是事实,根本没办法自证。而那份合同的条约也很苛刻,找不到一点对我们有利的条件。”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跟我一样,都是学生,告诉你又怎么样?”
“我或许能帮你分担一点,找我爸——”
“找你爸什么?借钱吗?以什么名义?”
孟谨洲哑口,他知道那是可能性为零的馊主意,一时情绪上头才说出口,沉默半晌,问:“你后来没再去上课,也没回宿舍,是回家了吗?”
“嗯,第二天早上就走了,”林钟将那晚精简地一笔带过,瞳孔微微涣散,“爷爷的病一直没有好转,在普通病房住了几天后转到了ICU,最终治疗效果不佳,下了病危通知。我妈打电话来,我爸在旁边对我破口大骂,说家里都这样了,怎么还有脸在国外待着,让我滚回家。”
当时的情绪都被串连起来,孟谨洲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林钟也没有肄业,导师人很好,收到邮件后,同意他参加毕业论文的线上答辩,最终顺利拿到了证书。
“焦好运跟你一直都有联系,这些他都知道吗?”
林钟没有隐瞒:“嗯,手机联系的多。他有几次出差到附近,也见过面。”
“我找过他好几次,他都说联系不上你。” 孟谨洲声音融在车厢里,浓重得化不开,“既然朋友能说,为什么对我不能说?我是外人吗?”
“是我让他瞒着的,你是很重要的人,该有更好的出路。”林钟低垂着睫毛,捏了捏掌心,说到最后轻柔得像是被夜风一吹就能散了。
孟谨洲反问:“什么叫更好的出路?”
“现在这样就很好。”
林钟有点不想往下聊了,过去的事情都解释清楚就够了,没必要继续深入。而且他有种预感,话快要刹不住车,就快滑到一个极危险的边缘。
果然,孟谨洲问:“为什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林钟顿了几秒,道:“因为我们是朋友。”
车外暖黄的灯光将林钟缩在窗边的身影衬得更多几分脆弱,孟谨洲深晦的眼眸漠然不动地落在林钟的侧脸,抬高了声音,确认般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们是朋友。”说第二遍就顺畅多了,林钟心平气和地重复。
“朋友?”孟谨洲语气沉沉。
他再也忍不了了,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不吐不快,索性今天就说个彻底。
他猛地攥住林钟的手腕,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逼迫林钟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着牙:“你见过哪个普通朋友这样?谁分手了还和前任做朋友?别自欺欺人了!”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明明两排车窗都开了一条缝,林钟却觉得胸腔里的氧气都被抽尽了,说一个字都很困难。
他低头看着被捏红的手腕,想抽回却被压的死死的,只好徒劳地抓了一下座椅:“我不跟你谈这个。”
孟谨洲步步紧逼:“不谈这个谈什么?你以为我整天闲的才往这里跑?”
“你说是来考察的。”林钟据理力争。
“我说考察你就信?你当真信吗?否则我让韩兴联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失望?”孟谨洲不依不饶,恨不能撬开他的嘴,听一句实话,“你要是真的不想跟我有联系,我寄来的快递打来的电话,你通通都可以拒绝。但你那时明明有回应,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往后退了?”
“我反悔了不行吗?!”林钟想高声,被含着的眼泪减去了一半气势。
孟谨洲比他更强硬:“不行!”
林钟被逼得无路可走,手上也不挣扎了,肩膀都快缩到夹缝里,比早晨那只猫还可怜:“你怎么就不恨我呢?”
“我怎么没恨你,你不知道我看到字条的时候有多恨你!可我能怎么办,我也拿自己没办法!”
泪水在眼眶边缘摇摇欲坠,像刀一样扎进林钟心里,他心疼死了,连喘气都觉得痛不欲生。
孟谨洲抓着他哭到颤抖的肩膀,牢牢锁着他的眼睛,语气软下来,给他又一个直击:“林钟,明天我就要走了,走之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