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暗了,由青黛色逐渐转为墨水般的深蓝。这个时间点路上已经没什么活动的人群。屋里的灯逐渐亮起,在暗色里更显安静空寂。
林钟在后座上平复好一会,打算推门下车。
孟谨洲的话让他脑子晕乎乎的,一浪接一浪地拍打上来,反应都变得有些迟钝。
李女士打电话来,问他人跑哪儿去了,还是孟谨洲替他接的。
挂断电话,林钟还靠在方才的位置上,轻轻揉着手腕:“为什么跟我妈说过一刻钟再回去?”
“你现在这幅样子回去,家里人会怎么想,”孟谨洲拉开车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示意林钟坐到驾驶位去, “车子我替你试驾过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你开两圈感受一下,过两天去找老板办一下过户。要是有什么故障,两周内还能保修。”
林钟终于逃离后排,暗自吐了口气。踩下油门时,车子却滴滴滴地发出警报。
这声响其实算不上多大的噪音,但他脑袋还发木,手忙脚乱一阵,索性将车子熄火重启。
重来一次,车内却还是响个不停。
孟谨洲探头看了一眼,出声提醒:“安全带。”
柏木的香气又来了,若有似无地在呼吸间进出,林钟在这坦荡直白的目光下有些局促:“哦,我忘了。”
先前那辆车太破,竟连这种常识都一时间没想起来。
他手上使了点劲,刚要把安全带的卡扣系上,孟谨洲突然拽住安全带的尾端,前倾着靠了过来。
他的身体遮住了窗外半扇亮光,林钟眼前顿时一暗,好半天才重新聚焦。柏木的味道将他拢成一个环,熟悉的香水让每个细胞都提起警惕。
精致的五官在他眼前放大,他看得见孟谨洲高耸挺翘的鼻尖,也数得清每一根睫毛,
他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了,只能在半明半暗的狭小空间下,攥紧了手指,说:“我自己来。”
发丝擦过林钟的下颌,修长的手指搭在扣上又松开,孟谨洲指着仪表盘显示屏闪烁的红灯,似是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淡淡道:“安全带提示灯在这里,不系就会报警,副驾也一样。”
林钟“嗯”了一声,微转开脸,抿了一下嘴唇。
十五分钟一到,两人准时下车。
饭桌上,林钟说了孟谨洲花钱换车的事。李女士接连说了三句“这怎么行”,坚决要把车退回去。
孟谨洲好说歹说,用尽理由,最终以自己头上的一个红点说服了她。
其实那不是磕出来的血印子,是他从小就有的一颗小红痣,不拨开头发,没人看得见,但林钟知道。
李女士为此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这叫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好意思收这样贵重的礼。你受伤了怎么也不说呢?”
接着话题的重心就逐渐转移到了“头疼不疼”、“有没有起包”上面。
老林没参与这个话题,等李女士关心的差不多了,才插句嘴,隔空提杯敬酒,抬头一口闷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小洲,叔叔对你的感谢都在酒里了。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叔叔非常真心地,欢迎你常来。”
林瑞也在大家的带动下说了好几遍类似的话。这顿饭孟谨洲听了无数句谢谢,听得耳朵都生茧。
翌日清晨,林钟听着楼下的动静准时起床。
一夜过去,心绪还是乱的。孟谨洲那句“不是普通朋友”把他这么多天以来半推半就的状况戳破了。他没法再装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他昨晚没吃多少,胃里空落落的,趿拉着拖鞋走到楼梯口,一边低头换鞋一边冲着厨房的方向喊:“妈,孟谨洲起了吗,我今天没晚吧?”
没人回应,油烟机却停了,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林钟踱到厨房门口,又问了一遍:“孟谨洲起了吗?”
孟谨洲今天换了件蓝色的休闲衬衫,内里是纯白的打底,关了火,正在揭蒸笼,听声音转过身来,倚在灶台边。
他唇角翘得老高,像是努力在憋笑:“起了,只比你早十分钟。”
蒸腾的雾气拂过他的脸,那闲散放松的模样,与三年前,就差一件围裙。
一股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林钟差点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联想刚才喊的什么,他尴尬得几乎遁地而走,开口时差点咬到舌头:“有劲没劲,听到了也不回话。”
“油烟机太吵,我还特意关了听你在喊什么。”孟谨洲把一个个小馒头夹到盘子里,眉眼上挑,“原来是在找我。”
林钟哑火,臊得耳根都红了,辩解道:“只是不想起得比你晚,显得我怠慢。”
孟谨洲没有反驳,把盘子递过去,顺着话四两拨千斤:“现在就不怠慢了?我在厨房忙活,你就站在门口干看着,也不搭把手。”
林钟被堵了一回话,认栽地接过盘子。孟谨洲在他家厨房开火这件事怎么看怎么稀奇,明知不太可能,他还是抱着希冀问了句:“早饭是你做的?”
孟谨洲端着一个杯子紧随其后,在餐桌边坐下,用仿佛看到智障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说:“你没睡醒吗?早饭是阿姨做的,我只是热一下。厂里有两个小工生病来不了,他们去帮忙了。”
“哦,”林钟说不上有没有失落,认真往嘴里塞着馒头,说话都有些囫囵不清,“吃完早饭我也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孟谨洲说。
他将牛奶杯递过去,示意林钟别忘了吃另一个小碗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