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无声,夜半,就连微弱的虫鸣声也渐渐停歇。
信笺上的字迹依旧,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都说字如其人。
过去,桑虞是很羡慕程岐这一手字的。
幼时,父亲虽对她十分宠爱,可终究只把她当作女儿,而非可以继承他家业的子女。
那时,桑虞总觉得,比之寻常闺阁女子,兴许她这样也已经很好了,可日夜辗转下,心里到底还是有道微弱的声音,叫嚷着让她去试一试。
去学一些,父亲所认为的、世俗所认为的,不该女子学的东西。
譬如这字——
桑虞一开始想得很纯粹,她想学一些不带任何附加价值的东西,例如练得一手好字,而不是整日关在房里练习女红。
可后来,竟是不知哪一刻开始,一切不纯粹了起来。
程岐......
往日还算圆满的回忆,顷刻间涌至心头。
丝缕轻微的疼痛感蔓延,下一瞬,信的一角赫然出现几丝褶皱。
信上不过寥寥,桑虞见多了程岐写信洋洋洒洒一大片的做派,如今过于简单,她无端有几分不适。
也或许不是字数骤然减少的不适。
她下意识又瞥了眼那信上的内容。
火光明灭,这次,信上只两字。
以她熟悉的笔触。
一下又一下,画上了句点——
“珍重”
程岐......叫她珍重?
桑虞一时无言,半晌,嘴角扯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倏地像是做贼一般,自顾自半阖上了眼。
叫她珍重......
如今,她如何珍重呢?
......
暴雨如注,冲刷屋顶,层层叠叠的瓦片被雨水洗刷,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夜半,片片雨丝垂落,凝结成瀑。
屋内,胡祁闻堪堪点上几盏油灯。
这是他在宫外的住宅,从外看去,不过就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一如他此刻的装扮,一身常服傍身。
豆大的灯光,随着窗棂溜进的夜风一道,顷刻便渲染至整间屋内。
男人面上的冷漠被这团温暖的光很好地中和,一时半刻,倒真显出几丝不多见的温和。
桑晏一进门,骤然撞上这一幕,心里不由得一窒,不敢多瞧,毕恭毕敬道:“大人,深夜前来,实数叨扰。”
“你冒雨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告。”胡祁闻不疾不徐地把弄着手里的信,“不过......倒也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他的目光并未望过来,但桑晏却无端感到一股紧迫感,令他骤然涌出几分压力。
心知对方是在怪罪他先前未能将桑宗彦处理掉一事,再开口,语气骤然又缓上好几个度,“属下办事不力,让那老匹夫钻了空子,竟侥幸回来了。”
“幸好这人命数已尽,如此死在牢狱中,倒是刚刚好。”桑晏把身子弓得更低几分,“属下这几日复盘,又思索出一计,这才斗胆深夜前来。”
“上次刺杀一事被搅黄,这其中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胡祁闻骤然望了过来,语气淡淡。
桑晏接触到这一眼,心里那点儿辩解的气焰忽地就熄了,嘴唇嗡动,“没、没什么。”
谁料下一刻,胡祁闻竟直接点破了,“因为程岐?”
大人日理万机,竟会知晓这人的名字?
心思被戳中,桑晏默然一瞬,下意识低应声,“属下今日,也正是为此献计。”
胡祁闻看在眼底,目光中隐有玩味,“他祖上有功,若是贸然对其出手,保不齐朝堂上的那几个又要揪着这点不放,以此来给小皇帝造势。”
他官至太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太子,即现如今的新帝年少,故而才能辅佐,待日后其日渐成长,怕也就是个挂名职位了。
甚至......保不齐还会用作赠官。
过去并非无此先例。
再者,无论前代今朝,臣子在世时,皆是鲜有任职。
思及此,他平淡道:“这些话,延璋应当提点过你。”
对面的男人已至中年,烛火下,眼眸幽深,宛若寒潭,桑晏被这眼神灼了下,迅速回神。
明明大权在握,必要时甚至可以直接越过小皇帝调动军队,这样的人......若是想夺位,桑晏不信他没有法子。
哪怕是先帝托孤在前,也不至于被动地等着吧?
他不敢继续深思,只继续道:“程家那小子祖上有功,我们是不好贸然出手,但却可以从他身边人下手。”
“这样不但不会给朝堂上的人留下把柄,还更能一击制敌,扰其心志。”
胡祁闻的语气不辨喜怒,“身边人?”
“年轻,并非代表其会耽于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