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垂着脑袋,听到父亲的声音,抬起头看了江黎一眼,点了点头。
话音才落,父亲又替自己的孩子再次向江黎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孩子天性活泼些,不打紧。”
江黎顺势抬起手,握了一下那孩子的小手,压低了嗓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你叫离儿,是吗?”
那小孩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母亲马上解释道:“他叫蒋离,小名离儿。”
江黎正逗弄着小孩,听到他母亲的声音,突然怔住。
就好像脑海中刹那间被浓雾笼罩,江黎和自己的思绪都迷失在了一片白茫茫中,不知所措。大概隔了半分钟的样子,江黎才缓过神来,答道:“蒋离……是个好名字。”
孩子被夸奖,父母心中就会止不住的高兴。一旁的母亲也不例外,嘴角立马露出了一丝笑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这孩子自打出生就体弱多病,别的孩子都已经下地活蹦乱跳了,他还只能待在房间里,一罐又一罐地灌着苦药,我和他父亲都要担心死了。”
说着,那母亲的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不忍和担忧,但是在看向自己的孩子时,这两种情绪都巧妙地隐去了,转化成了春水般的温柔。
“我们总怕他会离开我们,所以就取了蒋离这个名字,想着既然名字中都带‘离’了,现实中就不要再离开了。”
听着那母亲的话语,江黎的眼前有些模糊,不知道是长廊合金板材的光亮太过晃眼了,还是这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勾起了自己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不会的,他会平安顺遂的。”江黎的声音有些飘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柔声道:“离儿,快谢谢这位哥哥。”
那小孩听了母亲的话,转过头来,轻声细语地对江黎说:“谢谢帅哥哥。”
“离儿还要去打针,我们就先走一步啦。”母亲看了眼时间,向江黎辞别。
话音刚落,怀中的蒋离也学着他母亲的样子,朝着江黎挥了挥手:“离儿还要打针,帅哥哥再见!”
道完别,三人的身影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其实出现在新医楼的病人,只有一种——R类病毒感染患者。
目前来说,这种病毒并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基本上沾染了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因而新医楼的氛围总要比其他任何医疗场所压抑些。
只是在刚刚那一家三口的身上,江黎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孤苦和绝望。
也许是孩子的父母不想蒋离担心,所以将所有的苦闷都掩埋在了心底,取而代之以灿烂的笑容;也可能是他们早已知道结果,所以格外珍惜和孩子最后相处的时光,想要简单快乐地度过剩下的每一天。
江黎留在原地,目光迟迟地停留在那一家人离开的地方。
突然,一只手从江黎身后拍上了他的肩膀。
“在想什么?”
严渊的声音低沉好听,毫无预兆地在江黎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颤音,使得他耳根处有些略微发痒。
江黎下意识伸手摸向了自己耳侧,然而严渊还弯着腰,凑在附近,因而抬起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了严渊的脸庞。
江黎指尖一颤,立刻收了回来。
“没想什么。”江黎神色有些不自在,随便搪塞了一句。
这话说得着实眼瞎,严渊有些后悔,没有把他刚刚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拍下来,以至于现在江黎反驳时他拿不出半点证据,只能任由江黎在这里随口胡扯。
空荡的长廊内此时只有江黎和严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彼此间的呼吸声清晰可见。
“没想什么,那你心跳得那么快。”严渊漫不经心地说。
江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严渊耍了。他此刻的心情不大好,心跳明明要比平时慢得多。
江黎剜了严渊一眼,严渊却好像什么也没看到,散漫地靠在一旁的合金墙壁上,说:“有什么不痛快的,说出来会好些。”
这话有些耳熟,但是江黎寻遍了自己的脑海,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
这些年来,江黎早就习惯将心事深埋心底,从不对人诉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没人可以说。在每个看不见的角落,都隐藏着一双窥探的眼睛,它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江黎。而在这种提心吊胆的环境下久了,他也自然而然养成了堤防警惕的习惯,就像给自己穿上一身亲手打造的厚重铠甲,无坚不摧,密不透风,也隔绝世间万物。
可人心非顽石,不知道为什么,那身他曾经认为可以抵御一切攻击的铠甲,突然在这句话中崩开了一条裂缝,外侧暖和醉人的春风就顺着这条缝隙,渗进了冰冷坚硬的铠甲,化冻了一颗冰封多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