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黎越是这般的无所谓,李默愧意就愈发强烈。
他甚至不敢正眼看这位恩师的独子。
“因为钱。”李默说。
其实世间哪来那么多视金钱如粪土的高尚者,更多的还是在泥潭里挣扎着,拼尽全力只为讨口饭吃的小人物。
吃、穿、住、行,样样都要花钱,样样都在压迫着他。
当然还在这之上,还有一样东西最是让人无力反抗,但也最是致命——生病。
李默半睁着的双眼中充满了悲伤:“当时希弗的人找上了门,开出了我毕生都不敢想象的条件——一笔巨额财产。当时正逢我的母亲病重,原本的薪水早就负担不了沉重的医药费。而这个时候希弗给出金额,不仅可以给我母亲做全星球最好的手术,还可以供覆盖她今后所有的治疗费用。”
“在金钱和真相面前,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希弗也按照约定通过各种合理的方式,将款额打入了我的账户。而在这之后,我就与母亲搬离了天马星,避开你们所有人。”
“因此,我连老师的追悼会也不曾去。”
江黎心中曾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要质问这位父母昔日的学生,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使他如此忘恩负义,也想过他如果再次见到李默,必定会对着那张可恨的脸,来上重重一拳。
可当李默命悬一线地躺在他面前,将过往真相悉数道尽,江黎才发现,自己恨不起来。
那种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纠缠着他,姑且叫做恨意的东西,此时就像手中紧握的沙子那般松散开来,碎成了千千万万微不可见的颗粒,抓不到,捡不完。
或许江黎应该恨李默的,只是那种疼痛带刺的感觉,在李默提起他的母亲后,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身为人子,为母治病,又有何错。
这样的境遇落到江黎身上,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与李默截然相反的选择。
更何况自己今天站在这里,诘问着李默当年为何远走逃避,不也一样是为了自己的父母。
他实在没办法去指责一个同自己一样境遇的可怜人。
“也许是天意使然,去年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牵挂的事情了,所以我就想回到天马星,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
“我知道,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只是……”
李默的话还没说完,江黎就摘下了耳扣。他可以做到不再去追究李默的过错,但是他却做不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轻飘飘地上说一句“都过去了”。
多日来脸上保持的冷静疏离在此刻即将破碎,江黎下意识逃避般地转过了身,朝着病房门口快步走去。
当然,江黎的举动在旁人眼里,仅仅是不耐烦与不待见。
严渊余光撇见江黎的异常,在和李默匆匆辞别后,也跟了出去。
新医楼所处之处位于天马星α区中心,这一块区域被现代高科技产品高度覆盖着,就连基础的绿化也很少见,乍一眼望去就是一大片的白茫茫。
江黎今天穿着一条深灰的风衣,此时他走到了医楼外的长廊。为了方便管理,长廊内做了封闭的设计,上下都由统一的灰白色合金属板材包裹。此时正处黎明时分,长廊内没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当严渊跟着江黎过来,就看到一道深灰色的背影,被光亮的长廊四壁反射着,拉得格外的长,同样也衬得格外的孤寂。
“江黎。”严渊的声音在江黎背后响起。
江黎的身形一顿,沉闷的脚步声突然在长廊中戛然而止。
或许是独处的寂静时光被打扰,江黎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比起平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又多蒙了一层阴郁。
恰好此时,一个半人高的小孩从长廊另一端跑了过来,一边小跑着,嘴里一边叫叫嚷嚷。长廊内格外安静,所以尽管那小孩吐字不大清晰,江黎还是听清楚了他嘴里在说着什么。
大概是“快来追我呀”、“抓不着”、“我不要打针”之类的。
那孩子边跑边回头,想要看着身后的人是否追了上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前方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不小心,那孩子就冒冒失失地扎进了江黎怀中。
江黎冷不丁被撞了一下,反感与他人过近接触的习惯使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对……对不起。”那小孩抬头看着眼前的漂亮哥哥,却发现这位哥哥脸色不大好,似乎是有点生气了。想起自己刚刚撞了人,小孩脸上露出一抹怯意,结结巴巴地给江黎道歉。
这时,一男一女从长廊尽头赶了过来,看着不远处低着头的孩子,赶忙跑到了他身边。
想来这两人便是小孩的父母,而撞人的小孩大概是不想打针,所以趁着父母不留意,偷偷跑了出来。
孩子的父亲一把抱起小孩,对着江黎诚恳地说:“真的很抱歉,小孩子没点规矩,走路眼睛长后脑勺,撞到了先生您。要紧不?”
说完,对着手中抱着的小孩说:“离儿,给这位哥哥道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