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不好意思,本该去接你的,”程晃抱歉地笑了笑,“还让你自己跑了一趟。”
陈言摇摇头,微微一笑:“无妨。学生们明天放假,学校那边正堵着呢,倒不如我自己骑车来得快一些。”
程晃点点头,一边引着路一边向他介绍案情:“抢劫,嫌疑人是个聋人,没有耳蜗,也不大识字,这才想着请你过来一趟。”
“麻烦你了,”程晃推开一道门,又转头冲着陈言,“还没吃晚饭吧?一会儿结束请你吃顿便餐。”
陈言点点头,轻轻一笑,礼貌地回复:“那就多谢了。”
“欸,怎么能这么说呢,该我们感谢你才是,没有你,我们这案子可要麻烦很多啊。”
随便拉了两句客套话,一扭头俩人就进了审讯室。不是第一次来了,陈言甚至注意到墙上的标语换了新。
“小陈,你就坐这。”
陈言点点头,刚要坐下,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你怎么能对着他这么笑呢?啊?!”
啊你大爷!
陈言不便在这么多警察面前突然“发疯”,只能暗暗咬了咬牙,紧了紧拳,最后又是温柔一笑:“我们快点开始吧。”
审讯室里,陈言见到了这次的翻译对象——刘道成。
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皮肤晒得很黑,额上沟壑成川,腰弓得很深。
审讯流程陈言已经非常熟悉了,往椅子上一坐,准备翻译。
盛凌到现在憋着气呢,也不管那程警官是不是四十来岁、胡子拉碴、有儿有女,只想着陈言方才温柔的笑容,心里越发不舒服。
焯!自己跟他待了一天的时间都没见他这么温柔地冲自己笑,凭什么这个程晃一来就对着他这么笑!凭什么!我不服!
盛凌不甘心,但那头已经开始审讯了,他再蠢也不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捣乱,何况他还不蠢,他聪明得可怕!
而此刻,聪明得可怕的盛凌只能愤愤地蹲在陈言面前,盯着那张脸肆无忌惮地打量。
啧,有一说一,气归气,确实好看。盛凌转头就把吃醋那点小家子气的玩意儿丢了,专心致志地盯着陈言。
说起来,盛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下的陈言,认真、专注、却又挂着点漠不关心。
这副模样,倒与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审讯室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上一世的盛凌单知道陈言会协助审讯,却从来没见过他工作时的模样。
盛凌知道,陈言自小便结识了一位聋人朋友,所以他很小开始学习手语,先前是为了沟通,多是些不规范的自然手语,后来因为某些机缘巧合,又开始学习标准手语。
陈言没具体谈过这所谓的“机缘巧合”,但盛凌知道,陈言大学学的专业与手语毫无半点关系,然而毕业后却选择做了一名手语翻译,盛凌始终觉得,这其中定然含着某种类似于同情或者怜悯一类的情感。
然而今日一见,陈言脸上确是如此的冷漠,似乎完全不关心的样子。盛凌不禁有些好奇,陈言在协助审讯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眼下并不是个好时机,盛凌只能揣着疑问,悄悄地飘到陈言身边,小心地勾着一缕头发。
审讯进行了很长时间,盛凌悄悄地玩着陈言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也算闹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刘道成是一名听障人士,常在农贸市场里摆摊卖蔬菜,家里有个十岁的女儿刘文,有过一任妻子,但早在五六年前就离了,生活条件虽然一般,但勉强能糊日子。
直到两年前,刘文忽然在学校的体育课上晕倒,这才查出来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说,她心脏上有个洞,要抓紧做手术。”陈言转述这话时,眼神依旧很定,语调平平。
反观一旁的刘道成,早已泪流满面,胸膛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声。
女儿要做手术,但他没有钱,只能一家家地去跪、去求,然而别人却嫌弃他没有工作,怕他还不上,不敢借大钱给他,只同情似的丢了两百块钱,就给打发走了。刘道成没有办法,只能拿着那一点点钱,选择了保守治疗。然而刘文的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了一个月前,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刘道成知道,再拖下去,他的女儿就真的没了。
一时走投无路,只得铤而走险。
刘道成不是第一天在银行附近蹲着了,在此之前,他已经守了足足三天,起先他想的是抢银行,然而守了三天,始终不敢动手。直到了太阳西斜,眼看着又一天要过去了,刘道成念着女儿的病情,终于咬了咬牙,朝着一位刚出银行的女士出手,夺走了她的挎包。
但他显然没有料到,仅仅在他夺走挎包的半小时后,他就被警方捉拿,速度快到他甚至来不及将钱送到医院。
“我没想着跑,我知道我跑不掉的,我只是想给我女儿做个手术而已,做了手术就好……”
审讯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程晃带着陈言和几位同事一块儿去吃晚饭,许是大家都累了,一坐下来,就没什么人再说话了。
没人说话了?那盛凌可就来劲了。
“陈言,陈言?”
陈言听见那熟悉而该死的声音从自己前方传来,挨得很近,像极了要吻上来的样子,于是浑身一僵,动都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