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舟和赵月关再次见面，是在独行APP的网络数据合规整改听证会上。

临近会议开始的时候，赵月关还没出现，徐牧舟还以为他不会来了，彻底消失了。一旁自告奋勇来当独行公司的律师的徐馨看出了女儿的担忧，安慰她，没事的，就算你的合伙人不来，我们也可以先把听证会开好。

然而，还差三分钟就要开始时，赵月关现身了。

一段时间没见，他的仿生人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徐牧舟却觉得他哪里和之前不大一样了。虽然他仍然穿着过于正式的西装套裙，也没有换发型和妆容，但徐牧舟还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陌生。

他好像……更加舒展了？

怎么可能呢，他的身体又不是肉长的。

听证会进行得很顺利，一大原因是听见“徐馨”的大名，整个委员会都沸腾了，甚至有实习生在开会前悄悄地扒着门缝往里看——

这位中国最前列的科技创新与知识产权法律顾问，在退休后又成为了业界最出名的自媒体人，此刻为了女儿重出江湖，撸袖再战，多么令人精神振奋啊！

一名年轻的男委员，甚至因为见到徐馨时太过激动，专业性被质疑，而被勒令除名了。

听证会开始后，徐馨摆事实讲道理，抓住“所抓取的数据是公开的，并且独行APP仍未盈利，初衷也并非将数据据为己用，只是为了方便网民发帖、回复评论”这个中心论点不放，据理力争，铿锵果决，气场全开。

经过数小时的激烈讨论，听证会结束了，裁决出炉：独行APP被罚款五十万元人民币，重新运营前必须整改方向，并获得网信办的批准。

这个结果，已是任何人能为独行公司争取到的最佳判决。

这还是徐牧舟长大之后第一次直接目击母亲的工作现场，和在家拍自媒体视频时的温文尔雅、娓娓道来不同，辩护现场的母亲气场强大，攻击性极强却又没有超出合理范围，完美地把握了进攻和体面的平衡。

到后半段时，徐牧舟都惊呆了，不敢相信面前这一身正装、黑发、满脸严肃的女人，就是家中一头粉色羊毛卷，甜甜地喊自己“宝贝”的那位。

交完罚款，徐牧舟的银行卡只剩下了三位数。

听证会一结束，徐馨就被委员会的人拉了过去，硬要请她们母女两人吃饭。徐馨欣然答应，徐牧舟却拒绝了，看向一旁安静地站在门口的赵月关。

他在等她。

经历过如此漫长而激烈的一天，徐牧舟没什么胃口，于是带着赵月关来到了一家小酒馆，想着吃点小菜罢了，主要是想喝点酒。

徐牧舟没有喝酒的习惯，无论心情好坏，酒精都不是她的寄托。但今天，她必须要喝点，不然有些话根本说不出口。

三杯草莓味烧酒下肚，徐牧舟终于觉得脑子开始飘飘然了。坐在对面的赵月关当然不喝，拿一根竹签戳着盘子里的海螺，眼睛垂着，嘴唇闭着。

徐牧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说话，两人很可能会一直就这样沉默地坐到酒馆打烊。

于是，她小声清了清嗓子，说：“我在家的这段时间，想了很多。”

赵月关继续玩着海螺，徐牧舟也不等待他做出任何反应，接着说了下去：“我从小就是个孤僻的人，没有朋友，没有熟人，除了妈妈和爸爸就没有什么人会和我聊天。这些年来，我连他们都一并疏远了，所以……”

赵月关仍然在鼓捣他的竹签。

徐牧舟继续道：“我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因为我真的很少和人聊天……上次和你吵架，我说了些很伤人的话，很难听。我没有真觉得你在利用我，只是觉得那样说可以伤害你，可以发泄怒火……

“哎，我的嘴很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该说你，更不该提起你妈妈……”

“她的坟墓被人掘了。”

赵月关突然张口，吓了徐牧舟一跳：“什么？”

“这段时间我回了老家，那里已经是沧海桑田，不复当年了。”赵月关低着头说，“我去了咸阳博物馆，在陈列柜里看见了她最爱的神鸟钗。

“这代表，她的坟墓已经被掘了。”

听到赵月关这样说，徐牧舟一时间慌张了起来，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足够庄重。

赵月关没有抬头看她，继续说：“历史上对我的许多记载都是一派胡言，时至如今我已经习惯了。相信每一个帝王，都多少会因为后朝想要获得篡权的正当性而被抹黑……但是，这件事情，却让我尤为难受。”

赵月关说着，放下竹签，看向了窗外：“不过这也怨不得后朝的史官……连我的朝臣都不知晓此事，他们又从何得知？”

“……是什么事情，能说吗？”徐牧舟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月关沉吟了半晌，终于道：“嫪毐并非宦官这件事……我对吕不韦的计划一清二楚。”

“本来想纵容嫪毐进宫，找机会抓住把柄，借机惩戒吕不韦，削弱他的势力，但是……”赵月关叹了口气，“母亲喜欢他，这让我始料未及。

“嫪毐进了母亲的宫殿后，她的脸上露出了越来越多的笑容。我从小与她相依为命，逃亡奔波，我太小，保护不了她，都是她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