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英凭实力一点点地赢得了赵月关的信任。

虽然在徐牧舟再三坚持之下，赵月关早已通过查资料和运算，不得不接受了他作为“赵政”那部分不愿承认的现实：梁英的计划书是合理的。但是，在独行的社交媒体账户真的单周涨粉破万之前，赵月关仍然对梁英的加入不甚欢喜。

即便是现在，赵月关也还是觉得，一个有粉丝基础的号是可以买的，虽然有些贵，但他可以去“借钱”啊……他叹了口气，看向正在白板旁和梁英讨论广告投放的徐牧舟。

真是个固执的人，和他自己一样。

可能是因为前世已经活到了中年，看着徐牧舟的时候，赵月关时不时会产生一种看女儿的感觉。他常常想摸摸牧舟的头发，告诉她，辛苦了，并以长辈的口吻命令一写起代码来就不要命的她去睡觉。

然而，当他看见镜子里面自己的模样，分明就是个与徐牧舟同龄的壮年女人时，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于这具身体，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已经适应了，还觉得比前世的身体方便。这具身体不需要吃喝拉撒，只要充电就不会累，甚至无需睡觉——虽然他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延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

但也有令他不舒服的地方，比如看见徐牧舟很香地吃一碗面的时候，他会怀念自己曾经能尝出味道的舌头。

再就是走在路上，总会有男人朝他露出暧昧不明的微笑。

他常常觉得自己被侵犯了，连当年的荆轲都没有让他感到如此冒犯。毕竟荆轲行刺只是那么一会儿，而这些男人的目光是一直存在着的，他无论怎么绕柱走也跑不脱。

“赵姐，我有点事想和你说。”鹿子晴起身跑到赵月关身旁，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刚收到消息，我妈出事进医院了，我想请一个星期的假回去照顾她。”

听到这话，徐牧舟和梁英都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关切地跑了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人在我们老家的废公路上飙车，我妈刚好在路边晨练，车失控了，就撞上了。”鹿子晴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好在是摩托车，但还是有些吓人。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担心——”

徐牧舟刚想张口让他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却听见赵月关说：“下周Beta就上线了，你这个时间点走，对公司影响很大。”

听到他这么说，鹿子晴捂住脸：“我知道，我——”

“这样，公司出钱给你妈妈请个护工，帮你爸一起照顾。我查了，你老家那边的护工并不贵，而且也比你更专业。如此一来，你不会耽误工作进度，你妈妈会得到更好的照顾，你爸也会收获更得力的帮手。如何？”赵月关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鹿子晴老家的看护雇佣网站。

“护工要请，子晴你现在也赶紧收拾东西，回去看妈妈。”徐牧舟道，“Beta的事情，你有空就做，没空咱们就推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家，看看情况，再和我们联系，好吗？你了解妈妈的脾气，可以在路上给她选合适的护工，收好票据，公司报销。”

听到徐牧舟的这一番话，鹿子晴眼泪都流下来了。他看着徐牧舟，哭着说，真的太感谢徐姐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了，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徐牧舟帮他把地上的彩色双肩包拿了起来。

当晚下班后，徐牧舟和赵月关坐在出租车里，一路无话。

徐牧舟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她脑子里正飞速排演着有关Beta上线的一切。但是，赵月关是有生闷气的成分在的——他偶尔偷看徐牧舟的侧脸，对方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比自己更像是一个AI，让他越看越来气。

到家后，徐牧舟去厨房准备煮面，却被赵月关拦住了：“我们谈谈吧。”

徐牧舟点点头，和赵月关分别坐在了餐桌的两边。看她的表情，也并非对接下来要聊的事情一无所知。

赵月关坐正了身子，直视徐牧舟的双眼：“你既然把公司的人事相关问题分给了我，那么，在我做决定时频频出手干扰，会降低我在公司的威信。久而久之，鹿子晴和梁英，甚至之后还要招的更多人，都会觉得赵月关只是一个摆设。那你把工作分给我，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听到这里，徐牧舟垂下眼，点了点头，她知道自己这一点确实做得不对。

赵月关继续说：“而且，我给出的方案本身就是最优选，你将它改成了一个没有必要的方案。本来，请护工就是为了让独行在不损失进度的前提下损失一些钱，然而现在，进度和钱都损失了——”

“不。”徐牧舟反驳，“子晴就算回家了，有护工在的话，他能远程工作的几率也大一些——”

“自2020年起，这么多年来，远程办公都没能彻底取代办公室，其中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赵月关打断她，“他不在公司，你们的沟通效率，还有他的工作效率，都一定会降低。更别说他还不一定有时间工作，我们还要等他的消息。”

“可是那是他妈妈，他妈妈出了那么大的事，我们是不可以只考虑公司的。”徐牧舟有些烦躁，她知道自己说出这话意味着什么。

赵月关肯定又要批判她的感情用事，说她不够理智，不坚持一切以目标为重。

果不其然，赵月关的语气里带上了鄙夷：“他妈妈出事了，有医生，有丈夫，还有护工，难道就缺他这一个儿子？他回去有什么用？是能给她治病，还是能代替她受伤？鹿子晴在独行是不可替代的，但在他的老家并非如此。”

“对于他的妈妈来说，他就是不可替代的！”

“你什么时候对人家的母子情谊这么看重了？你不是连自己的家人都懒得关心吗？”赵月关轻蔑地说道，斜眼看了徐牧舟一下，“有这个闲心，你不如多回家看看自己的母亲。”

徐牧舟感觉一股血气顿时涌上了头顶。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句话的反应如此之大，只觉得一阵烈火从脚底瞬时烧到了心头——是因为对不关心妈妈而感到愧疚？是因为在赵月关的描述下她是如此伪善？还是干脆被说中了事实，所以气得要跳脚？

无论是哪一点，牧舟都知道，她要做出一件十分不理智、两败俱伤的事情了。

既然赵月关如此不计后果地拿话刺激她，那么她就也要问出一个一定能瞬间引爆赵月关的问题。

“那你呢？你就很孝顺吗？”徐牧舟也露出哂笑，那笑容里面的涵义很明显——你一个囚禁自己母亲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谁知赵月关却并没有被冒犯，而是低下头，思忖了半晌，抬头道：“我刚才说话牵扯到徐馨女士，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就算清楚，也不该妄加非议。是我让自己的大脑被渴望赢得争论的冲动给占领了，对不起。”

见赵月关这样，徐牧舟愣住了，只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你去吃饭吧，我去洗澡然后休息了。”赵月关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徐牧舟心头的气愤还没有消解，于是她对着赵月关的背影喊道：“你洗什么澡？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是一个仿生人，是不用洗澡的，只要用酒精擦拭消毒就可以了！你每天浪费我的水，占用我的浴室，有完没完了？”

赵月关的背影顿时停住了，在昏黄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此话一出，徐牧舟自己都讶然于自己的失控——她这句话是纯粹的抱怨和挑事，没有一丝明确的建设性意义，听上去是那样刺人和怨毒。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不理智的人？

赵月关微微偏过头，轻声道：“我今晚自己充电就好，不麻烦你了。”

赵月关走进卧室并关上了门，没有再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