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馨闻言陷入了回忆：“我当时也特别害怕，好几晚都失眠，一想起来快要生产了，心脏就咚咚地像在打鼓。”

“那后来生的时候呢？”小圆撇下眉毛问。

“后来啊，医生和助产士特别专业，再加上合适的呼吸法，整个过程比我想象得要顺利多了。呼吸法你学了吧？”见小圆点了头，徐馨继续说，“你可以有意控制一下这种恐惧，不要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那不等于把事情在心里经历了两次么。”

小圆听了若有所思，徐馨握住她的手：“到时候有人陪你吗？需要的话，我可以去陪产。”

“真的吗？”小圆特别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我最好的朋友会陪我，但她毕竟没有经验，年龄也比较小。如果姨姨你愿意来的话，我会感觉安心很多的！”

“能陪你迎接孩子出生是我的荣幸，我当然愿意去。”徐馨满面笑容地说道，小圆也乐开了花，就连一旁站着的徐钟都微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徐牧舟皱起了眉头。

注意到牧舟的反应，小圆露出了“我就知道”的表情，说：“你又有什么见解和不满，说吧！”

“不是不满。”徐牧舟的眉头紧锁，“只是觉得这一切都特别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了？”小圆转转眼珠。

“第一，你生孩子这件事情就很让我不解。你是一位社会学博士，应该专注于学术上的研究。怀孕这段时间来，因为孕吐、身体不适、大脑精力不足，你耽误了多少正事？在孩子生下来之后，又要浪费多少时间去带孩子？这些损失只是为了一个孩子，值得吗？”徐牧舟掰着手指头算道，“再就是陪产这件事，我又要说到AI了。如果有人工智能机器人去陪产和照料，你就根本不需要找另一个人了。”

“可是我喜欢人，姨姨要比机器人好多了。”

“好在哪里？是人就会累，或者有情绪。万一你们到时候拌嘴了，观念不合，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机器人就没关系，你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徐牧舟振振有词。

“可我喜欢的，就是人有情绪，有可以和我拌嘴的可能！”小圆有些不开心了，“而且，这是我办的迎接新生儿的庆祝会。我选择生孩子，是因为我喜欢孩子，这是我的人生选择！你要是真的那么不支持和不赞同，就不要来，而不是到我的庆祝会上来批判我的人生，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是你让我说说有什么见解和不满的啊？”徐牧舟不理解小圆为什么突然变脸。

徐钟看到两人几乎要吵起来，赶紧把牧舟拉到了一边：“小宝，你不想生孩子，圆圆也没说你什么，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干涉圆圆的自由呢？”

“我是为了她的职业生涯而感到惋惜！”

“谁说生了孩子就不能继续追求事业了？看看你妈妈，虽然有了你，但是她也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律师呀！”徐钟捏了捏牧舟的脸。

“那是因为有你在家带我啊。”徐牧舟撇撇嘴，“小圆生了孩子以后根本没人帮她，肯定要分散很多精力的，她也不会完全放心育儿师。”

“那也是圆圆自己想要的。她愿意牺牲一小部分事业，去换一个宝宝，这能让她感到幸福，为什么要被指责呢？”徐钟拍了拍牧舟的肩膀，“况且，现在社会的福利保障系统这么完善，还有国家为她托底呢。我知道你是担心她，但也不用太过紧张。”

徐牧舟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正在安抚小圆，小圆不忿地冲自己扔了一个眼刀之后，就扭头去继续吃草莓、和徐馨聊天了。

牧舟顿时感觉浑身无力——今天来这里，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这就是人的麻烦之处，凑到一起就会吵架，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产生矛盾。只有AI的纯理性才能解决这种困境，彻底消灭这种消耗时间的无意义行为。

徐牧舟当然不会再回去参加庆祝会，而是直接打车回了家。

路上，她在指环上观看起了创业后的这段时间里悄悄录下的和赵月关的日常。她发现，即便赵月关只是半个AI，他的理性程度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水平，无论做什么都杀伐果断，“情绪”这种冗余在他身上几乎看不见什么影子。

他们之间的交流理性而高效，也许这就是独行APP开发到现在，能一帆风顺的原因吧。

徐牧舟期待着他们beta上线的那一天，等APP彻底完成了测试、正式发行后，她就可以认真地投入到撰写对赵月关的研究报告中去了。到时候，发刊，名震天下，得到更多的实验资源，让AI被批准投入社会……想想就美得很。

到时候的她，一定会终于感到心满意足。

这么想着，徐牧舟回到了家中，她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家里黑洞洞的。

赵月关出门了？

不对啊，他没有按照约定好的告诉自己啊。

正在牧舟奇怪时，突然，一串编钟的声音响起，继而是七弦琴和笙的旋律，再便又响起了号角声——

房间里的灯光逐渐亮起，徐牧舟看见，客厅的正中央放着一把被黑色和金色彩带装饰过的餐椅，赵月关正站在它的后面，手中端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冠，庄严地看向自己。

“这是在搞什么……”徐牧舟讶然。

“徐福后人，这段时间与你相处下来，朕心甚悦。你与朕实在投缘，比你的先祖徐福那个没正经的老顽童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赵月关清了清嗓子，“最重要的，是你让朕在新的世界里有了一席之地，有了目标。把独行APP做好，是朕和你共同的心愿，也是朕这一世的第一个追求。为此，朕要为你加冠，许你这无上的荣耀！”

神经……徐牧舟很想大笑，赵月关的表情却让她不敢笑，只得配合地到椅子上坐好。

赵月关煞有介事地端起那冠，走到了徐牧舟的身后。当那冰冰凉凉的冠落到头上时，牧舟发现，自己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

这感情太过陌生，以至于牧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它——有些柔软，有些泛酸，还有些温暖……类似于感动？但是又比感动要更微妙一些。

徐牧舟抬头看向赵月关，从赵月关的那双机械眼里，她竟然看到了坚定的信任。

从来没有人向她投来过这种眼神。

徐牧舟突然觉得很安心，一天的阴郁心情都一扫而光——在小圆的庆祝会上发生的一切不快好似都不重要了。她回到了家，一个真正的“家”，不再是之前那个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普通出租屋，而是一个可以完全接纳她的地方。

在这个家里，有一个能完全理解她、欣赏她、赞同她的人。

这让她的心中震动无比。鬼使神差地，徐牧舟悄悄在指环上打开了赵月关的仿生人体操控程序，指尖一划，停用了赵月关身体的加密定时自毁程序。

徐牧舟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在这一刻，在赵月关为她戴上他制作的桂冠、手指尖轻轻拨开她前额发丝的这一刻，她的手里如果还握有对赵月关身体的掌控权，是不对的、不应该的、破坏气氛的。

徐牧舟还没有意识到，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正是为她所看不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