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卯祈念和卯加佑再次来到墓园，和从前一样，两人在墓碑前摆上了一白一粉的百合花。

这次哭成泪人的不是卯加佑而是卯祈念。

卯祈念跪坐在墓碑前，眉眼之间的潮湿已分辨不清是泪水还是清晨的雾气，而泛滥成灾的雾气正一点一点吞噬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痛苦的情绪在打颤的喉咙里找不到出口，出口的音节变得压抑缄默，只有细碎的悲鸣声和颤抖背脊一清二楚。

卯加佑只站在一旁没有上前劝慰，他知道此刻她的女儿需要一个释放情绪的地方，如果一直压在心中，他都不敢保证她的女儿是否还能挺过这个难关。

“妈，你从前常说，神爱世人，可为什么世人多是受苦。”

卯祈念紧紧攥着靠近心脏的衣衫，额前磕上冰凉的板砖上，岁末季节的寒冷明明那么冷，却还是抵不过她心里的寒冬。

是不是神也有偏爱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那些正在受苦的人……或许人只有真正死亡才能解脱这一世的痛苦。

“妈，我好想你……”卯祈念整个人跪趴在板砖上，泣不成声。

等卯加佑扶上卯祈念回去时，整个人已经彻底失声，形容枯槁，宛如垂死之人。

“念念……”卯加佑心里不极了安，甚至有些后悔陪她的女儿去墓园，现在这人的情绪比之前还要差。

卯祈念扯了扯苍白生皱的唇角，张着口却发不出声，从车里拿出黑色水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爸，我没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卯加佑望着这几个字，揪心的说：“念念，你从不撒谎的，这次你不能骗爸爸。”

这句一出，卯祈念的眼泪刷的一下溢满眼眶，泪水滴答滴答的落在白纸黑字上。

她还有爸爸，奶奶，她不能这么自私。

这年除夕几人没有约在一起跨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谁都没有提。

<铁道游击队>群里的消息也始终停留在符偞发的最后一句。

和那人有关的一切都石沉大海，和从前毫无差别。

静园的房子卯祈念没有退，但也没有继续住在里面。她知道有些伤口也未必要愈合，隐藏和逃避的时间久了也就信以为真了，自欺欺人的伤疤愈合了，风一吹就也落了，血肉依旧可见。

寒假过后，春天也来了，卯祈念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工作室的邮件也不断涌入，整个人被淹没在繁忙的事务和学业中。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学习，只有在忙的时候，她才能暂时空下心去忘记和那人有关的一切。

建筑学专业是五年学制，卯祈念在最后一年成功保送本校的研究生。

研究生期间，卯祈念把所有的心思和心血都放在了学业和工作室的事务上，日日夜夜的画图、反复设计、论证。

读研第二年，卯祈念获得了去M国做交换生的机会，为期半年。

机会难得，卯祈念却犹豫不决，因为那人也远在M国，如果遇见对方，她如何自处？可转念又想，M国那么大，那么多州县，她们能相遇的机会太渺小了，如果真的遇见，她们也只能注定是陌生人。

想到此，那种近乎窒息的死亡感又席卷而来。

一个月后，卯祈念坐上了飞往M国的飞机，早上八点出发，四个小时的路程，到了M国正是午夜十二点。机舱窗边的一轮月光，她无法触摸，夜幕下，璀璨的灯光汇成山海，她也无法知晓哪一盏那人开启的。

M国和国内时差有十二小时，卯祈念待了近一个星期才堪堪倒完时差，也因为水土不服，整个人瘦了一圈。

作为M国的建筑生交换生，在课堂学习的机会很少，大多是去通过实地考察、讲座、研讨会等方式，丰富多样。

来了M国近两个月，除去课业学习，闲暇时间，卯祈念一般都会去参观附近城市的建筑展，这是她在国内养成的习惯，从前符偞总会陪她去，可现在她只有独自一人。

照例，卯祈念在周末腾出一天时间去了M国首都去参观一个建筑展。

这次的建筑展规模很大，是今年的建筑综合展，一年一次，且是作为欧洲建筑与住房行业的标杆展会，涵盖传统建材、智能居住、绿色环保等多个前沿领域。

地点在M国首都国际展览中心，时间是12月12日-12月15日。

卯祈念是最后一天来的，来展会的人依旧洛泽不绝。展会上的展品逾千件，其中不乏绘图手稿、建筑模型、照片和录像等。

卯祈念对于建筑设计一直抱有深深的敬畏心，一直沉浸于展品之中，连旁人的提醒声都没注意，直到衣袖沾染上饮料的污渍，手腕传来液体流淌的凉意，才回过神来。

“I'm so sorry!”不小心将饮料洒在卯祈念身上的人感到非常道歉，并掏出掏出纸巾递过了过去，以弥补刚刚犯的过错。

卯祈念接过对方递来的纸巾，笑说：“No big deal.”随后便去了洗手间。

将身上的污渍擦完之后，卯祈念又透过洗手间的镜子，理了理及肩的长发，在贴近镜子擦拭眼角晕染的妆容时，身后人影幢幢，独看见一人侧脸，一张很像那人的侧脸。

卯祈念一时怔在原地，直到一旁的人开启洗手台的水龙头，汨汨的流水声响起，眼睛才随之眨动着。回神后猛的转身，视线慌乱寻找，匆来匆往的人群，再没了那一人，脚下的步伐不停歇，走出洗手间。

人山人海一般的展会，大多都是金发碧眼，像国内黑发棕黑色瞳孔的人寥寥无几，在穿过一厅又一厅，一处又一处后，出了展厅，跑的气喘、狼狈，任寒风凛例。

从前她总能在人群中发现那人的存在，可今天她发现了，却也错过了，她们是注定要错过吗？

在高楼的另一侧，一个女生摘下鼻梁处的黑色墨镜，透着寒冬的雾气，看着远处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于人群雾中，最后攥紧衣袖，背道相走。

半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卯祈念在回国之前又去了国际展览中心一趟，建筑依旧是那个建筑，人有很多，却都不是她想见的那人。

或许，那一次的偶遇或许真的是她的错觉，又或许，那人真的不想她再见到她。

回国之后，卯祈念依旧和从前一样不是为了学业就是为了工作室的事务，成了一个只会学习的机器。

和平日一样，凌晨时分，卯祈念独自一人坐在工作室里画图，等在再抬起头时，门外已经下起了大雪。和那年一样，漫天飞舞的大雪，那时她是拼了命的要见对方，现在却拼了命想要忘却。

她和那人，遇在仲夏，爱在深秋，却分在了寒冬，寒冬的风雪对于她而言，像是终年淤积散不去的痼疾，她已无药可救，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