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无比的尴尬。
陈南伊坐在长桌的尽头,听她妈妈在那边极其典雅地在那边侃侃而谈。
而她坐在尽头位置的中间,两边的人和对面的爷爷奶奶都可以看到她的神色,即使头都要裂了地想开始胡言乱语,但她也只能保持微笑。
位置的排布由爷爷奶奶的餐厅出口为首,按照年龄大小顺序排位面对面坐着,而到了后小半段,因为陈南伊算是今天的主人公的缘故,她便坐在尽头。
左一是徐祈恺,右一是她的妈妈,接下去的左二是杰克,以及是左右两侧的兄弟姐妹和姑婶伯叔的布局。
桌上是很多海鲜,这也不甚奇怪,毕竟那么靠海。
牧场的微风徐吹,将她母亲的话送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说到这,其实来美国之前我是华国的满族人,以前贵族家庭的孩子会有照顾的人,我们称作“精奇嬷嬷”——专门笼统照顾幼年贵族生活起居和教导日常礼仪等,说起来这也和安娜现在的工作很像,她带侦探徒弟,嗯,那也算是精奇了,然后破案也那么神速……哈哈,没想到我的女儿还是个精奇神探呢”
陈南伊羞耻地低下了头,偏偏妈妈握着的手还拍了拍,她只能抬头笑笑表示认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拿得出手。
虽说人多看起来很烦,但也有好处,就是她基本上可以不用怎么说话,只按照他们理解并讲述的,拼凑成坐在现场的她即可。
煎熬至极。
更糟糕的是,后半程晕晕乎乎的时候,她还不小心喝了一大口酒,简直上头。
在灵魂出窍状态下把所有人和节目组都送走以后,陈南伊告别了爷爷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远处的山顶教堂走去。
星夜良好,若是平时的话,陈南伊是不敢这么晚还在外面的,但因为现在走的路和山顶的教堂都属于私人领地,又地处偏僻几乎没有人来,她倒是不怎么担心,走的也越来越慢。
陈南伊困得不行,挠了挠头,有些想回去爷爷奶奶那先睡再说,但又有些犹豫,便停在了原地,实在忍不住了,便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她靠着身后的木板没一会便眼皮合上,好似入眠。
只没过一会,一阵马蹄声响起,吓人一跳。
远远望去,打头的那个居然是有些大变模样但还明显还有小时气质的其中一个堂兄,他举着火把,笑着看她。
而后渐渐从坡底蜿蜒而上的马匹也渐渐看清,陈南伊惊悚地发现那居然是她的兄弟姐妹。
童年的记忆错乱涌现,陈南伊简直如临大敌。
以前少年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坐在各自的马上,像追赶奴隶一样,在她干完活后还拿起皮鞭抽她戏弄——倒不像真正的奴隶那样下死手,可谁叫她早熟得过分,便感到十足地梦魇。
“不要”,陈南伊五官皱在了一起,两手相搓,面露乞求。
“不要打我……不要”
但他们的马队越近,显得越长——显然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们,陈南伊心里越来越急,只得放弃乞求,转身就跑。
她跑进树林,跑进了风,最后鞋子掉了一只,头发也胡乱披撒地眼泪飘零。
终于,她在一处悬崖边停下了,因为无路可去。
若是白天又没有慌不择路的话,陈南伊是不会犯这种错的,但很可惜,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靠近。
火把下,爷爷奶奶的大孙子佐伊脸色有些铁青,他勉强了神色,正要开口,陈南伊却绝望了面容。
她抽泣着,摇着头后退,不顾对面的惊呼,转身一跃而下。
在经历一片长久的虚空之后,凝滞,稀薄的空气将陈南伊淹没,像处在深海之中的泡沫。
她不停地往上,向那一点亮光追逐,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她终于透出水面,剧烈地喘息。
醒来后的陈南伊像是背过十头牛负重的迁徙,浑身都散架了,尤其腿被一根绑带吊起,疼的要命。
她躺在教堂里自己的房间,感觉很是奇怪。
虽说在人迹罕至的教堂没有梦到很多人的欲愿,但不管是动物、植物,亦或是不明生物的祈愿也很让人头疼,有的时候一张苔藓都喋喋不休……
她有一阵没睡好了,所以才会在醒来的时候恍若隔世,有些摸不清楚情况。
眉头憷着,陈南伊半天没想出个头绪来,直到楼下一个规律的脚步声走了上来。
踏过楼梯,转过拐角——额,原来是徐祈恺。
陈南伊一边的眉毛挑起,很是奇怪。
“你怎么在这?”
啧,话一出口,陈南伊就有些懊悔,这语气也太自然了点,真是,明明想保持的情况不是这样的。
“我来照顾你呀!”
还没等陈南伊改口,徐祈恺就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柔明媚,就像这海边的日光。
慢慢走近,他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床边的柜上,然后端起一碗蘑菇骨汤。
一说起照顾,陈南伊疑惑,“我为什么会脚受伤?浑身也有些痛”
“你不知道吗?”,徐祈恺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额”,陈南伊艰难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然后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她不好意思说出梦境里的遭遇,因为那是她被所有人讨厌的“标志”。
徐祈恺迟疑了一下,“对,因为你……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从山坡上滚下来了,医生检查你有点喝醉了,又太过劳累,可能正是因为那样你才会摔倒……”
“你们……嗯,好吧”,陈南伊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转瞬间新的疑惑又产生了,“但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总不可能大晚上散步吧?
“你过生日啊”,徐祈恺抿唇笑了一下,眼角都弯了起来,“你妈妈说你过得是农历生日,所以我们回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没想到倒是你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因为你休息得比较久,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我们到时候再请顿饭就好了”
陈南伊听完顿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好吧”
这事处理得她也没地方说什么不好的,只能点头称是了。
时光飞逝,在教堂里的日子很无聊——不,严格意义上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是无趣。
这边不提徐祈恺对她的讨好,姑且可以说是讨好吧?陈南伊不想回应,也觉得麻烦,所以只好用自己的言行来表达态度。
她本来是不接受委托的,但因为梦够了这片海滩和森林的奇怪种种,再加上担忧去了华国以后要是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话也需要足够的钱维持生活,她又让杰克帮她接了一些咨询委托——只根据描述的情况来提出建议方向。
反正徐祈恺接来了水电和网络,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了,她也没其他多的好去操心。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大名鼎鼎”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价格定的十分优惠,邮件很多,以至于杰克都不得不先筛选一遍再发过来给她。
是夜,陈南伊又一次伏案工作到很晚,徐祈恺走到她房前敲门,眉目有些肃然。
“安娜,我觉得你应该赶快休息了”,他说。
咸咸的海风从他身后的长廊尽头吹了过来,有些醒目。
“我很快就好,你先去睡吧”,她婉拒道。
“等一下等一下”,徐祈恺突然开始暴躁起来,在门口不停踱步,“你都发烧又咳嗽了,还要熬夜?你身体很好吗?还是说你是故意的——你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陈南伊眼眸一垂,又开始回避应答了。
其实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好,因为她本来就想和他分手了,也觉得这感情没什么好谈,但她知道这是她感情淡薄的原因,虽然她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别人很是重视,但她就是知道,她不能表现出她不在意的那样,如果她表现出来了,那么错处便在她了。
“我没有”,她先是否认,继而解释,“我只是想多帮一些人而已……也不只是人,像这份委托,是因为不知名人士对流浪狗投毒事件,已经有……”
“多帮一些人”,徐祈恺忍不住踏进房间,一团怒火。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是人吗,为什么不帮你自己?还有我呢,你觉得我这样很搞笑是不是?”,徐祈恺无力到了口不择言,“你这不是烂好人是什么?”
陈南伊像是被刺了一下,似刺猬般蜷缩,“这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徐祈恺认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知是孤单太久,亦或是身体太不舒服的缘故,以往能挑起陈南伊反感和戒备的话,在某一瞬间触动了她,于是她软了口气。
“好吧,我……我真的只是希望能多帮一点……就像我希望以前有人能帮我一样,我只是在帮以前的我自己——我只是想我心里过意得去而已,我希望你能让我过意得去”
不知为什么陈南伊总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很不好意思,所以有些断续——虽然这是她自己的世界,即使被人误会也罢,并没有想让任何人踏足,但她还是向他解释了。
这不妨碍徐祈恺的理解,他也正是因此才会注意到她的,所以顿了一下,他诚恳道歉。
“我懂,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你为那个“自杀大厦”所做的努力一样,不仅让很多宠物得到更好的照顾,最重要的是,那里已经很久没有自杀事件了……但是,我只是想说,他们过得更幸福了,那你呢?没有盔甲和理智的善良最终造成的一定是伤害,我不希望到最后无助的那个人是你”
这话听起来像是悲惨的箴言,如同既定的命运般似乎会将她的人生导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方向。
竭力忽略这种不好的预兆感,陈南伊垂下了眸,突然想起年岁的种种,温情也好,体贴也罢,没有人会拼尽全力爱她的,所以她也不必回应任何人的期待。
“不会的”,她只淡淡地说,然后将桌上的台灯和电脑关灭,撑起一支拐杖就要从座位上离开。
“我帮你吧”,徐祈恺正要上前,却被陈南伊拒绝了。
不知是不是他脸上错愕又受伤的的可怜表情太过可爱,好吧,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也很离谱,但她就是突然看他很甜,很是欣喜,不由开了下玩笑。
“别介意——我的确担心你对我做什么,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触碰的好”
“哈,你说真的吗?”,徐祈恺简直大震惊。
陈南伊侧身经过了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忍不住憋笑。
“是的”,她回道,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句她自认为礼貌却被某些厚脸皮的人视做邀请的招呼。
“晚安”
又隔了一段时间过后,长居在教堂二楼的陈南伊久违地下山了。
之前的采购任务都交给徐祈恺负责,但今天为了弥补之前错过的生日聚餐和医院复查他替代不了,所以陈南伊也一起出门了。
这顿回请众人好意的聚餐实在有够脸谱化的,毕竟也是平时都没有联系的人,为了所谓的血缘亲族聚在一起,又没什么重要的事,的确很尴尬。
原本陈南伊也想勉力支撑,但她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好,又很沉默,坐在她对面的佐伊就不禁开口了,露着关切。
“怎么脸这么白,你怕我们吗?”
“当然不,我怎么会”,陈南伊笑着看了过去,下一秒却忍不住干呕出声。
她在快抑制不住感觉的时候已经很快转向了没人的一边,急剧涌上的恶心让她脸上布满泪水,一餐精心准备的午宴草草了事。
陈南伊心情不佳,徐祈恺也没敢打扰,他们安静地去了医院,她做了一些基础病复查,腿上重新换了石膏。
返程的路上,他们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停车场外沿。
那里靠近郊区,但却是几个新建社区围绕而成的小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