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仙雨不知从何问起。
一边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一边是她疼爱无比的儿子。
方才她站在在门口,听清了所有的事。
这么多天来的辗转怀疑在此刻尘埃落定,轻飘飘给了她一个答案。
可是千千万万个她曾设想过的故事里,张贺明竟然残忍地挑出了那个她最不能接受的结局——老子杀了儿子。
“相公……良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分明已经知道答案,但孟仙雨还是咬紧牙关再问了一次。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似乎为自己第一次看清他的嘴角而感到极致的崩溃。
在她哀婉的眼神中,张贺明愣了愣,偏过头躲开她热切的目光:“你不都知道了吗。”
“我要听你亲口说!说你真的害死了我们的亲儿子!”她歇斯底里。
“是!是我做的!”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那蠢儿子在春光楼欠了债,把咱们全部家当都赔了出去!他还惹了春光楼别的下线,我能怎么办!我不能看着他把张家害了。”
张贺明崩溃了,他想起那天,儿子跪在他的书桌前,求他救自己一命。
“……爹,我绝对是被他们坑了,他们在牌桌上做了手脚啊爹,求求你,求求你再帮我还一次,不然他们绝对会杀了我的,爹,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赌了,以外再也不赌了,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
“你还要我给你擦几回屁股,蠢货!”张贺明攥着那些收据,脸色如墨。
他的钱都用来反哺春光楼这头喂不饱的贪兽了,哪里还有存余承担高额的债务!
“他,他们说,看在我是城主儿子的份上,叫我拿个人去抵也行,你给我找个人吧,你再去抓个漂亮的,救救我吧爹!”
“雪期到了,我在哪儿去给你抓人!”他一阵怒吼,接着像想起什么,骤然看向张良生:“我记得你不是有个妾室长的还挺漂亮吗?”
张贺明出了个主意:“反正她也生不出了,干脆找个借口送进春光楼去抵债。”
“可,可是!”
“你没得挑了,是要女人还是要这条狗命,你自己决定。”
“……”
张良生的脑袋狠狠垂在地上,半响过后他吐出一个好。
“我知道了,谢谢爹肯指教儿子。”
没过多久,庄芸就被送进了春光楼——张良生这笔债算是抵消了。
可赌博的人又怎么可能收手?
于是第二次,第三次,十两,二十两,银子,金子。
他越赌越大,直到一次醉酒,他赌红了眼,在牌桌子上把张家房契写进了凭证里:
“老子府里有的是钱,来,开!”
结局却是他输的一塌糊涂。
旧事重演,时隔半年张良生又跪在了张贺明书房里。
但这次没有“庄芸”给他抵债,新夫人“檀香”也意外身亡。
连张贺明都只是神色晦暗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端详着他惊惧不安的脸。
“爹……”张良生惴惴不安。
他不时抬头看看张贺明的脸,“爹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说如果今天不还钱,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张贺明看着桌子上厚厚一沓欠条,沉思很久,才冷漠开口道:“那别活了,都别活了。”
看着桌子上那燃烧殆尽的煤油灯,他好像透过袅袅的雾已经窥见了张家的气数。
“从前张家靠春光楼起身,我用了半辈子才从他们手里夺过星点话语权,勉强喘口气……结果我儿糊涂,一脚把我半百年的心血给踩没!”
“我能怎么办?!不把他送出去,春光楼的人早晚都会要了我们的命——”
张贺明双眼猩红:“儿子可以再要,张家万万不能断,尤其不能断在我手里!所以楼主要他的命,我也只能给。”
“你亲骨肉难道比不过张家基业?”隋月明难以置信质问他。
“比不过!谁都比不过!”
张贺明面容瞬间扭曲,疯狂又绝望。
□□上的疼痛已经无足轻重,多年运筹帷幄换来的荣誉溃于一旦让他彻底丧失了理智。
他转头看向孟仙雨,癫狂无比:“这么多年你过得什么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若要回到过去那种生活——那种明明生在云端,却不得不看人脸色,处处伏低做小的生活,你真的活得下去吗,夫人,别天真了!”
孟仙雨一言不发,轻轻闭了闭眼,好像真的被张贺明说动了。
那种自尊被小小楼主踩在脚下,做什么事都如同被铁锁束缚住双手双脚的日子她的确陪着张贺明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