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学堂里,空气仿佛忽然凝滞,骆三公子正襟危坐在桌前,听到林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向回头看一眼,谁知背上又挨了一下子。
“目不斜视,坐正了。”林玉的声音淡淡的,从身后绕到身前,在他面前坐下了,骆少爷抬头看他,发现他面色竟然有几分和善……难不成抽人的时候是鬼上身了。
“骆公子,这约法三章,你能否遵守?如果不愿意,大可以找二爷把我免了,另请高明。”林玉面不改色道,他心里其实还有点希望这位公子哥受不了自己的严厉,让骆大人把自己换了,省得日后多生事端,谁知公子哥沉吟半晌,冲他一挑眉,笑道,“林先生,原来你对我百般刁难,是为了把这差事推了啊。”
林玉不想他居然猜了出来,一时语塞,骆三公子自嘲一笑,“想必林先生也听说我行事轻佻,冥顽不灵,怕教我教出什么公案,与其那时落了我家的埋怨,不如让我自己开口把你免了。”
林玉多少有些无言以对,子曰有教无类,哪怕是这样的纨绔子弟,他似乎也不该找借口不教他,只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到一官半职,实在承受不起任何波澜。
“陈祭酒交代过我,骆大人对公子寄予厚望,林某才疏学浅,只怕不能……”
骆公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林先生,亏那个祭酒的老头方才还夸你聪明……你总不会以为我们家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吧?既然他们找到了你,那对我的态度还不明显吗?”
原以为这个骆三公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没想到却看得如此透彻,林玉又一次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找陈祭酒来带他的教习,为的是骆家的面子,但具体教习任务居然安排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学正,而且还是二爷亲自定下的,说明至少二爷对于这位三公子的教习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刻意打压,专挑了资历最浅的来带他,至于骆丞相,虽然嘴上说着对三儿子心怀愧疚,要送他来国子监学习,实则全权交给了二少爷打理,自己甚至没有出面。也难怪这三公子回来之后放浪形骸,原是家里早已没有他的位置,在家里待着又碍眼,放出去又怕丢了骆家的脸面,只好送来国子监随便找个先生教一教。
林玉看了他一眼,骆公子那双总是戏谑的眼里似乎有几分落寞,然而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头,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既然林先生也不愿接这个差事,恐怕国子监那些老狐狸更是对我这烫手的山芋避之不及了,罢了,我便回去跟二哥说,我和你相处不来,也不想学这劳什子,也不必再为我选先生了,省得你们那个祭酒的老头为难。”
说罢,他站起身来就要走,谁知胸口挨了一尺子,硬生生将他拍了回去。
“还没下课,谁叫你擅自走动的。”林玉说着,拿起纸笔铺在桌上,“今日先简单测试一下你的底子,我再为你拟个课表出来。”
“你……你不推辞了?”骆少爷呆呆坐在桌前,看林玉挽起袖子研墨。“你真的要教我?”
林玉冷着脸点点头,“三公子别误会,林某并没有雕朽木的爱好。不过我记得你家二爷是吏部考功科的主事吧,年末记得让他帮我记个优就是了。”
三公子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好……林先生明人不说暗话,我喜欢。”
“放肆。”林玉正在研墨,手里的戒尺放在了一旁,只好用眼神警告了一下,“三公子读过哪些书?我记下来。”
“我看书都不记书名的……像什么唐三藏、韩擒虎、秋胡戏妻……不过这都是茶楼里听人讲的,我没有耐心看。”
林玉磨墨的手上爆出一丝青筋,“可曾读过四书、五经?”
三公子好像没听懂,拿起笔从林玉磨好的墨里沾了沾,“我会写自己名字。”
林玉只觉得一阵目眩,三公子已经将纸拿了过去,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骆岩。
“林先生,我方才听那老头叫你怀瑾,你叫林怀瑾吗?”
“怀瑾是我的字,我单名一个玉字。”林玉从他手中拿过笔,在他名字旁边写下“林玉”二字。
骆岩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悟,“林先生,我认得字虽然有限,却也看出你我二人的师生缘分了。”
林玉还没说话,只见骆岩指着岩字,又指了指玉字,“这岂不就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啪”的一声,骆三公子的手被戒尺打了一下,疼得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