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说话声音很好听，自带一份稳重悠扬，像是山中古寺的撞钟声，虽然很慢但十分令人心安。
唐鑫唰地扭头，瞥见遗迹入口处的那道略显圆润的白影后立刻瞪大了眼，“白姐！你、你怎么来了！？”
哒哒哒
吴文手里的三颗石子掉了一地。
白瑜没有解释太多，径直走向祭坛，“c市的事情结束了，我过来看看。”
“白姐，那座祭坛很有问题，你别……”见白瑜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的直接就打算摸上去，唐鑫急忙从散落着的工具里摸出一双半透明手套递给白瑜，但话还没说完，背后就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碎裂声。
喀拉——
下意识地要拉着白瑜闪开，唐鑫却陡然一惊——看上去最多一米六的白姐居然这么沉！他一点都拉不动！
第一粒沙砾的崩落只是个开始，几秒内，原本红褐色的祭坛已经变成了半灰白色，颜色和异兽一起似乎随风而去。
危险！唐鑫瞪着迅速风化的祭坛几乎要抖起来了，他下意识地觉得，某种蛰伏了很久的存在正在一点点显露出它的獠牙。
而站在祭坛面前的白瑜，只是静静地抬手，似乎抓住了一缕风，而后某种带着深沉共鸣的声音在地下响起：“《山海经·海内北经》有言，穷奇状如虎，有翼。”
“《山海经·西山经·西次三经》有言，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山海经·西山经》有言：“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山海经·南山经》有言：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
随着一个一个字落下，一只只只存在于遥远神话传说中的异兽出现在了地下遗迹里，鳞甲羽毛一应俱全，神光灿灿，鲜活如生。这一刻，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一下变得极为辽阔，无论出现了多少异兽，这里都毫不拥挤。
“完了。”唐鑫喃喃自语。
“……挺好的，起码见了见老祖宗。”吴文干巴巴地安慰了一下，显出些金色的瞳仁定格在不远处一只羽翼华美的三足鸟上。
唐鑫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冷漠而悲痛地提醒了一句，“这不是我的老祖宗。”
而结束短暂的放风时间回到地下遗迹的小队成员们停在了遗迹入口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要是都来真的，那别说是朝晖大厦，就是半个a市都能夷为平地吧？就算是假的，那也够呛！
“……增援，增援！”飞云道士差点撅了过去，哆哆嗦嗦地掏出特制手机打了个一点也不算隐蔽的电话。
“就算是总局来人，也没什么用吧？”唐鑫没什么希望地补了一句。
飞云道士：“……”
可能是自觉死期将至，唐鑫开始伴着白瑜的声音碎碎念，“你们说我能留个好看的全尸么？还是说直接粉身碎骨了？我还没有红啊，怎么就这么英年早逝了，早知道这样我就直接跟粉丝们说我退圈了，现在死了的话，我都没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告别舞台，太丑了太丑了……”
碎碎念中，地下遗迹里数不清数目的上古凶兽们一个个如青烟般消散，最后只剩下一只背生双翼的巨虎，一身黄黑条纹的皮毛油光水滑，探照灯一打几乎反光，肩高起码两米，再加上一个圆润的脑袋直奔一层楼高，堪称是巨型毛绒绒爱好者的梦中情兽。
唐鑫：“……？”
这位飞虎祖宗一眼没看挤在入口处的其他人，只低着头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白瑜，很可爱地歪了脑袋，轻轻开口道：“白泽的后人，很不错么。”
虽然这位祖宗已经有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但很明显，上古异兽的恐怖远远超出现代混血儿们的认知。只是短短十来个字，周围的土层就哗啦啦掉了一大层，露出了一角被有意掩藏起来的岩壁，当然，对于a市小队来说最重要的是——
“要塌啦！”获得考古、土木双学位的优秀毕业生称号的特别顾问崩溃地看着手里仪器的数字，红艳艳一片，很有预示意味。
白瑜往后退了几步，很费力地抬头才能和那双过分黑亮的眼睛对上视线，“穷奇，您打算做什么？”
“唔，只是一个契约而已，现在我已经完成契约了，”穷奇甩了甩尾巴，小碎步局促地兜了一圈，露出了身后一个铁黑色的盒子，“相柳的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吧？给你了。”
见它给的这么爽快，白瑜愣了一下，没有立刻点头。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被穷奇藏起来的盒子，看不出什么材质，但白泽血脉带来的某种本能让她立刻确定——这确实是上古遗物。
“那您呢？”白瑜谨慎地开口。
“我？”穷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猛地扭头盯着白瑜，威武的虎脸上神奇地显出一个一眼就让人觉得是快乐的表情，“我都死了这么久了，还能干什么？你不会看不出我现在只是一缕分魂吧？”
白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盯着穷奇。地下遗迹内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就连扑簌簌掉落的石屑土颗粒都像是凝固在了空气中。
“不，您不是。”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分钟，白瑜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是她一贯的四平八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闻言，背生双翼的飞虎一下展开了翅膀，朝白瑜猛扑过去，尖锐的风让测量仪器上直接歇菜了。
但白瑜仍然是一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模样，平静地看着穷奇闪着寒光的翅膀尖停在了自己面前。
秒针走过一格，翅膀尖往上抬了一点，刚刚好蹭到白瑜的下巴，几点鲜艳的血珠溢出。
“您身上仍然有血肉的气息。”白瑜的神情终于变了几分，但也只是眉间微微皱起，而语调平静到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泽就是这点没意思，”啧了一声，穷奇兴趣缺缺地放开了翅膀，尾巴啪唧一下把铁黑色盒子扫了过来，“总之，盒子里就是相柳的头，我遵守了承诺，现在就不关我的事了。”
话音落下，一层楼高的上古异兽穷奇就如青烟般消散了，与此同时，洞穴壁也开始再度掉渣。
特别顾问绝望地扔了仪器，视死如归地往洞穴壁上撞去，瞬间消失在土层中，而同一时间，仪器上红彤彤的数值也开始逐渐下落。
唐鑫第一时间就飞奔了过去，哆哆嗦嗦地开口道：“白姐白姐，你没事吧？！”
迟了几秒，七嘴八舌也响了起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那是上古语言么？这是白泽的种族天赋么？”
“祭坛现在还有危险么？”
……
没错，鉴于这位从祭坛里钻出来的穷奇真是血脉最纯正的上古遗民，而穷奇一族并没有白泽族通晓天下语言的天分，所以她刚刚一直说的是相当原始的一种语言，大概除了白泽的后人们，目前已经没有人能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了。
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加密通话了。
很明显，穷奇有问题，但现在这不是重点。白瑜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又让众人往后退了一大截，小心地打开了滚到地上的铁黑盒子。
《山海经·大荒北经》有言，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
盒子里没有别的，正是一个血淋淋的蛇头，棕黄色的竖瞳冰冷无情，颈部的血液似乎仍然粘稠，千年后仍然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凶戾气。
唐鑫下意识地念出了那两个字：“相柳。”
而跟着凑上来的吴文已经又默默倒退了回去，虽然早已没有了生机，但只是被那双眼扫过，就像是被最顶级的猎食者锁定了一般。
但白瑜闭了闭眼，很肯定地说道：“不，这不是他的头。”
唐鑫一点都没有怀疑，“那……”
话刚刚开了个头，飞云道士就攥着手机猛冲了过来，神情无比狰狞，“地上有情况，赶快带着庄周钟上去！快！”
“坐标（25472，21847，74832），穷奇在这个位置。”白瑜同时开口。
现场一片混乱，特别行动小队虽然都是a市SC局的精英，但组建起来的主要目的是发掘地下遗迹，虽然大多数成员都是外勤出身，但并不是以战斗力为标准选的人，而且现在这个遗迹有坍塌的风险，行动小队不仅要顾及地上的人，还得尽全力保住这个遗迹。
最麻烦的是，白瑜刚刚报出的坐标，已经远远超出了a市的范围，这意味着，他们需要紧急联络坐标所在地的SC局开始联合行动。
好在白瑜碰见过的麻烦事远比一回更糟糕，评估了一下飞云道士手机里的实况画面，她扭头点了几个人上去支援已经捉襟见肘的SC局人员，而后便划破右手，沾着血在半空中画出一个扭曲的符号。
金色的微光在地下遗迹里飞速亮起，飞云道士脸色一下变得极为古怪，情不自禁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而动作这么大的，不止飞云道士一个人，现场唯一一个还站在原地的只有当事人白瑜。
微光游动如龙，几秒内就凝成了一个树状标志，白瑜开口道：“坐标（25472，21847，74832）附近有谁？”
羽翼在金光中滑过，一声轻叹幽幽响起，而后是一道极为干硬的声音：“1413。”
白瑜一怔，明显没想到1413会在附近，她回头看了眼飞云道士，见他也是一脸迷惑，便还欲再问。
但从前只允许她问一个问题的英招这一回却没有立刻切断通讯，而是带着些古怪意味地开口道：“你们要是再不快点，就又是一个1级案件了，要我载你们一程么？”
要想请英招帮忙，当然是要有代价的，而按照往年的预算而言，a市SC局的经费还没有充裕到这种程度，但……
飞云道士梗着脖子，一脸引颈就戮的壮烈神情，“好……”
“算我账上，”白瑜打断了可怜的老道士，平缓的声音带上了点急切，“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