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鹤厉因为疼痛而头脑昏沉时,黑发褐眸的男人蹲下身,轻轻拉起他的手,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眉头随之深深皱起。
鹤厉没什么反应,好像感觉不到周围一样,任由男人摆弄自己。
“你怎么伤成这……”男人忽然抬眸看他,话语却戛然而止。
鹤厉看见男人眼里流露出些许讶然,他奇怪于男人的举动,想起李凡不允许他和其他人交流的警告,皱眉想要抽回手,却发现面前男人的脸竟在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眼眶一热,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
脸颊陌生的温度让鹤厉不由愣住,他的眼神依然呆滞,似乎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麻木空白的状态。
直到泪水爬满脸庞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难以言状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
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却是那段暗无天日岁月里,鹤厉第一次感受到了能称之为“情绪”的东西。
像是离乡之船见到了故里的港湾,于是再也按捺不住汹涌。
身上本该习以为常的疼痛忽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面前的人明明无比陌生,却让他生出一种想要将头埋进他肩颈的冲动。
被黑暗和剧痛笼罩人生的委屈、被人控制不得自由的苦楚、反抗无门的绝望麻木,在这一刻全都汹涌而出,鹤厉用尽全身力量,才忍住没有将自己的过往诉之于口。
而面对他莫名其妙的崩溃流泪,男人显得有些无措,却并没有流露丝毫嫌恶,只是安静地蹲在他身边,陪了他一整个下午。
被忽略的手指始终交缠,阳光从指缝间洒落,温暖流淌,安宁蔓延。
那是一个已经被柏廉遗忘的平凡下午,却被鹤厉珍惜地镌刻进了他苍白人生的序页。
因为那是第一次,鹤厉拥有了一个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下午,他惊喜地发现,在男人身边时,他的灵魂竟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能量,足以压制李凡,完全拥有身体的控制权。
后来,男人带他去医院,细心地替他上药包扎。
分开时,男人对他说:“下次需要帮忙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只是后来,因为鹤厉控制身体太久,暴怒的李凡不再允许他和男人见面,而他也只能在承受非人虐打时,从那些施暴者的交谈中,获取一点可怜的信息。
他用了一个月,才得知男人的名字叫做柏廉,是李凡隶属公司的董事长,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鹤厉诉说着过往,眸色越来越深——
“我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他们用我的身体熄灭烟头,嘴里却在歌颂你的战绩。”
“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后来没有再来找我,原来是去带吴可心过广告了。”
“你早就把我忘了,对吗?”
——“别说了。”
鹤厉沉溺于往事,自虐一般的话语越来越尖锐,柏婪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
心疼、愧疚、后悔……
无数汹涌的情绪在柏婪的心头翻滚,最后还是对鹤厉的疼惜占了上风。
“对不起。”柏婪想用更挚诚的话语安慰鹤厉,最后却只吐出了三个字。
鹤厉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连忙勾出一个温柔的笑,语气带着想要解释的急切:“不过,需要你帮助的人那么多,我也没去主动找你,你忘了我也很正常,我不怪你的。”
柏婪看着鹤厉紧张的模样,像看见了一只矜贵的波斯猫,本该娇贵矜持,却因为多次被抛弃伤害,不敢再露出半点爪牙,小心翼翼地,生怕再被嫌恶。
柏婪看着看着,忽然就红了眼眶。
他难以想象,那段日子鹤厉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样一个骄傲自由的人,却被当做承受痛苦的工具,受尽屈辱折磨却反抗无门。
这样绝望的日子,鹤厉过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在狭隘黑暗里的日夜,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
鹤厉看柏婪神色越来越难看,语气更着急了:“真的!我没怪你!你别多想……”
急切的尾音消失在宽厚的怀抱里,柏婪猛地抱住鹤厉,一手抚上他的后颈。
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冷得不似真人,柏婪这才发觉,鹤厉竟一直在发抖。
柏婪搂得更紧了,他将头埋在鹤厉颈间,声音发闷:“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怨我,为什么还……”喜欢我?
鹤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柔得可怕:“神奇吧,我也觉得神奇,怎么会仅凭一面就喜欢上一个陌生人。”
“你知道吗?我因为你脱离麻木之后,清醒沉沦的日子变得更难过了,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只靠回忆那一个下午,就撑了五百多个日夜。”
“难以置信,那段时间,我想的最多的居然不是你什么时候来救我。”说到这里,鹤厉轻轻笑了一声。
柏婪依然没有抬头,声音很轻地问:“那那段时间,你在想什么?”
“那时李凡完全把我当成器具使用,而我也因为他的洗脑,只把自己当个卑贱的工具。”
鹤厉微微偏头,用额头亲昵地蹭了蹭柏婪的头发。“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只是一个用来承受苦痛的副人格,连自由都没有,我还怎么爱你呢?”
鹤厉手指摩挲着柏婪的发丝,声音轻柔,柏婪却听出了无尽的哽咽和难以言说的委屈,心脏钝痛感更加强烈。
一时间,他甚至生出了一股不顾一切,想要和鹤厉在一起的冲动。
鹤厉的声音始终低沉柔和,动作也充满安抚,像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
只可惜,而这时的柏婪为了掩藏自己难以受控的情绪,始终没有抬头。
否则,他便能看清此刻鹤厉真正的表情。
——乏味的、无趣的、冰冷的。
像是一个割裂的木偶,下半张脸在诉着拳拳爱意,眼睛却空洞地看向柏婪背后的时钟。
他一边温柔地同柏婪低语,一边眼珠随着钟摆左右摇晃,像是在玩工作间隙的无聊游戏。
察觉到柏婪的情绪变化,鹤厉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怎么办啊柏婪,我可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