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芬奇已经在意大利待了3年。
重新开始好像并不是那么艰难,他和葛瑞斯攒够了钱在广场附近买下一家咖啡店,规模不大,却很温馨。
芬奇喜欢窝在店内的靠窗角落,被高大植物挡在后面就可以躲开人们的视线,安静干自己的事。不过在更多时候,他却选择靠在椅背上,透过落地窗看着葛瑞斯微笑着与客人聊天,又或是拿着调色盘继续自己的新作品。
天晴时,阳光会雀跃的从遮阳伞的缝隙里窜出,一丝一丝慢慢爬上她的侧脸,蒙上一层金黄朦胧的薄纱。芬奇总是为此感到惊恐,每当这时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一瘸一拐跨出店门走到她身边,视线一分都不肯离开眼前被光眷恋的爱人。
他害怕自己稍不注意,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所有都崩裂消散,然后徒留下孤单一人的自己坐在这里,被现实残酷的嘲笑着凄凉。
葛瑞斯为此笑了他好久,说他越发的腻人。
芬奇在其他客人打趣或揶揄的视线里只是轻轻抿嘴微笑。他感受到了此时葛瑞斯紧握着自己的手,还有那笑颜下的一抹忧色。她什么都清楚,他也什么都没忘,只是两人默契的选择不再提起那段回忆。
仿佛这样就可以在之后的某天彻底自愈伤口,真正释怀。
前两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会在阴雨天挤在一把小伞里神经质的赶去看露天电影,会在深夜站在橱窗前对一副海报扯东扯西,会买下街边义卖小女孩的所有饼干转头当作今夜的晚餐,也会处在寒风中冻的发抖也要吃下一筒冰淇淋。
意大利逐渐留下了他们新的足迹,欢乐和幸福。每一寸土地好像都见证着两人更加炙热的爱情,所有不曾做过的事情,他们统统做了个遍。
芬奇某天清晨在迷迷糊糊刷牙时想,这样下去挺好。他还记得这天嘴里含着薄荷味的牙膏泡沫,葛瑞斯在厨房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做早餐,清晨的微风从窗户进来,蹭过他的脖颈,有些凉意。
凉的让他心里漏了一拍,不知怎的觉得难受。
“你在愣什么?”葛瑞斯笑着喊他,“快点过来,要凉了。”
“哦,好,这就来。”他回过神,把刚才的慌神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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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在第三年开始突变,他又回到了第一年刚来意大利时的循环里。
许久没有光临的噩梦重新回到了他的睡眠中,彻夜的木仓火声,尖叫和冷笑,图书陈旧的味道,玩具嘎吱嘎吱的轻响,还有无数声线下的‘芬奇’,‘哈罗德’。
惊醒后,每次他都是怔怔的被葛瑞斯拉着去换下冷汗渗湿的体恤。心跳鼓击般重响在耳边,指尖颤抖着加深凉意,他惊恐的看向房间四周,摘去眼镜后的视力使得眼前全都处在模糊轮廓下,芬奇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兹啦的电流声,机械的咔嚓声。
-can you hear me
重叠交错的几个声音,一如曾在公共电话听筒里的一样。
“芬奇?”
芬奇猛的一颤,发现方才眼前昏暗的黑影与呼唤只是幻像。葛瑞斯担忧的在自己身边,床头柜的台灯发出温柔的暖光。
“芬奇?”葛瑞斯又轻轻喊了一声,“你还好吗?”
“我没事,噩梦而已。”
芬奇突然打了个寒颤,觉得屋子里冰冷刺骨。
他以为他很好。
其实他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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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只是噩梦,他便在白天拼命活动,拖着瘸腿到处走动,穿着粗气放弃电梯改成爬楼。精疲力尽一天后晚上沉沉睡去,他在漆黑一片中没有发现那些刺痛光临,一觉醒来就是大亮的天花板。
芬奇对此很满意。
接着,几日后,白天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新梦魇。
他在顺流不息的人群里看见一闪而过的高大西装背影。
他在街边排队的小吃摊前听到某个疯狂嗜辣的女人在抱怨这味道不如所愿。
他看见一对打橄榄球的父子,父亲大腹便便个子不高,儿子一头乱毛高兴的大叫。
他看见摘掉头盔后一个身穿皮衣的纤瘦女子把长发理了理。
他看见公园里一只狗狗咬着大骨头玩具竖起耳朵冲某处大力摇尾巴。
葛瑞斯最后在一家酒吧找到了他,男人衣着凌乱,本该斜背着的包也不知丢在了何处。他面前摊了一片空杯子,似乎还有继续增多的迹象。
“到处都是,”男人眼眶通红的紧抓着她的手,声音颤抖带着哽咽,“哪里都是,我睁开眼睛能看见,闭上眼睛他们也在。”
酒吧回来后,芬奇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嘴里一直没放下过那几个名字。葛瑞斯跑前跑后的忙碌,后面干脆关了小店24小时守在他跟前。
汗冒了一场又一场,他烧糊涂了还会低低的哭泣,含糊着重复对不起。白天稍微清醒些,就会争着眼睛望着随便某一处,一看就是一整天。
心结难解,余生受此煎熬。
就在这一年,在芬奇大病刚好的第二个星期,葛瑞斯一天下午突然掏出两张机票,说要回纽约。
小店已经转手了,行李不知什么时候也收拾好了,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留下。葛瑞斯干脆利落,甚至都不给芬奇思考的时间。
她说她想纽约了,想那座他们约会的公园,想一起参观的艺术馆,想念街边的冰淇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