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过分了,怎样?”冷沦靳捏了把雷伯恩的脸,正色下来,“说到尤里,我想起件事,你跟我说实话。”
外面没化干净的雪从扑开的帘缝反射出一道光,照得雷伯恩镜片一闪,冷沦靳一时竟没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不过即使看清了也没什么,这只吸血鬼喜怒不形于色是惯事,冷沦靳时常忘了,会把他当成一个知冷暖的普通人,而这家伙也乐于“数典忘祖”,时不时要化身千年蚌精,从外观上只能获得一个“扇形铁桶”,偶然窥得五光十色的一面,已是弥足珍贵。
冷沦靳甚至没法刨根问底,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启程来费城前,尤里那句话让他心乱如麻。
“血印很疼,可是雷伯恩哥哥身上也有这种东西,他也很疼……”
而婚宴后弗雷德的话又像一颗惊雷,炸得冷沦靳耳廓嗡鸣。
“一种能种在任何种族身上的印记,跟名字一样,是红色的,种下的位置越高,对被种植者的控制越强……”
“发作的时候,被种植者会成为失去主观意志的血傀儡,供种植者驱使,甚至供他饮血。”
“……保险起见,很少有血族会用这种东西。”
所以,不是没消肿的吻痕,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是有人把他当成了傀儡,是每逢月圆之夜都要被病痛折磨的附骨之疽,是面对拜得维托时冷冰冰的憎恨,也是魔夜不成文的禁令源头所在!
冷沦靳不敢细想,怕一个冲动跑到庞戈活剐了阿尔文,他问:“拜得维托为什么非要塞一个孩子当卧底?”
别的人不行吗?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某种程度上是最容易暴露的。
雷伯恩眨了下眼。
“因为老东西从你身上看出来我是个爱好小众的单性恋,猜到我今后八成得领养个继承人,所以往我这儿塞……哎哎,你别祸害我头发!”
真行,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冷沦靳把雷伯恩团成一团,搁怀里好一顿搓圆揉扁,马车缓缓停了,才将人放开。
天色阴沉,冷风狂笑,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抓着枝条,嘶哑地叫唤了两下,以示对一群外来访客的热烈欢迎。
雷伯恩理了理吹到脸颊的发丝,语气里颇有一点物是人非的味道:“几年光景,他怎么把这里打理成这个样子,还喜欢上了哥特风。”
那是一座过分彰显个性的城堡,放眼望去是一个大写的“灰”字,高耸的外墙爬满了藤蔓和荨麻,塔尖直冲云霄,尖得可以戳瞎双眼,整座堡身却突兀地低眉敛容,开在两边的大窗户宛如瘪掉的车灯,脱掉了向天国腾飞的张力,丧出了一股子十足的忧郁气。
雷伯恩挡开拦在半道的枯枝,摘下上面缠着的一小节绷带,失意道:“我让坎宁好生接管这片领地,他没好好干啊。”
怪不得别人都奋起直追了,他还在原地打转,成了被“文明化”落下的类人猿。
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急匆匆走来,先是行了个礼,之后也便仅仅这样,像根成了精的人形秫秸杵在一旁,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样子十分难为情,看得亚历山大尴尬症都要犯了。
“你们主子呢?他上家儿来了,不出来招待一下?”
“坎宁先生不在,早上八点,出门公干去了……”
拉里皱了皱眉:“公干?公谁的干?公爵千里迢迢跑来操心他的本分事,他连最起码的礼节都不讲?最基本的田产营生都处理不明白,这会儿又跑去干别的事,早有这份儿心,需要我们一大帮人昼夜不分地赶过来?”
管家点头哈腰地替主人赔不是,冷汗直往下掉。
珀西问:“你们夫人呢?”
话音才落,女主人姗姗来迟,她甚至没换待客的礼服,还穿着睡衣,腾腾兀兀碎步跑来,鬓发都滑到了耳前,很是凌乱放肆,不过生得眉目含情,身材窈窕,行为举止虽有瑕疵,外形却可以起到一个弥补的功效,整个人有种“西子捧心”式的病态美。
雷伯恩替她一拢仆人盖上的披肩,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十分熨帖地说:“让夫人匆忙,是我的错。”
冷沦靳从进来后一言不发,此时额角青筋跳了起来。
坎宁夫人受宠若惊,雷伯恩见她紧张稍解,退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友好地询问:“夫人还认得我吗?”
坎宁夫人点点头:“认得的,七爵这些年对我们照顾有加,兰斯洛特心领神会,很盼望再见到您。”
雷伯恩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搭腔。
很盼望再见到?恐怕不见得,躲着他还来不及。
坎宁夫人话到嘴边,几次欲言又止,先后抬头好几次,最后才殷殷问道:“七爵,冒昧问一句,我哥哥……他还好吗?”
雷伯恩回答:“嗯,他很好,也很挂念您,前些日子托我向您问个好。”
坎宁夫人眼圈泛红,飞快低下头,嘴里连说了几遍“那就好”。
主人不在,他们一群男男女女围着衣衫不太整的夫人也不像话,雷伯恩将见面礼留下,又跟坎宁夫人聊了几句,熟门熟路地安排众人去客房休息。
冷沦靳在走廊逮住人:“到底你是领主还是他是?”
这个“他”自然是指兰斯洛特·坎宁了。
“啊,我是他的引荐人,他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家产说有一半是我的都不为过。”
说完,也不等冷沦靳回味,雷伯恩摘下他的手,飘然而去。
晚间,肖故带上门,交给冷沦靳一沓资料,踌躇了片刻,说:“冷沦,这个受封者对雷伯恩的态度有点反常。”
“看出来了。”
何止是反常,要不是不动产装不了车,恨不得连人再堡插翅而飞,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见了就要吃人。
“还有他那位夫人也很可疑。”肖故分析道,“青天白日的,她居然在卧室里睡觉?我不是说不能,而是这个时间点太怪了,我们临近中午赶过来,正是饭点,一位爵士的家眷总不见得好吃懒做,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吧?晚饭的时候,我看那位夫人可是彬彬有礼,一点儿也不困。”
城堡里的仆人低眉顺眼,对他们这群人的到来并不吃惊,好像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做着手里分内的事,给人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亚历山大吃不惯这儿的东西,想借厨房一用,问了几个人,却遮遮掩掩,好似除了吃喝拉撒,他们这一波来了又去的“客人”不该再问其他,否则就超过“旅馆”的服务范畴,有当着不着、多管闲事之嫌。
这些都是怪事,怪的还不止一件。
冷沦靳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手头的东西,从大片大片的文字里检出一张照片。
肖故一哂:“这个人的长相就跟兰斯洛特·坎宁的领地一样,稍显‘狭隘’,五官没什么大硬伤,长了三十多年,就是一双眼和鹰钩鼻不大配合,乍看不舒服,看久了还以为是不是白垩纪晚期的爬行动物穿越时空了。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看剧,闲来无事就会约人去剧院。”
第四氏族的海耶尔·休伯特,业绩虽佳,却跟他的上司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现有文字都寥寥无几,遑论影像资料,反观冷沦靳手里这位卡多·图拉莫,很有身为一方之主的自觉,走马上任时好不热闹,请来了诸多正经八百的戗驳领,赛德郡在他的统辖下蒸蒸日上,政府官方及各大新闻媒体有意大肆宣扬,他的照片、生平简介、个人喜好都不难拿。
冷沦靳合上文件夹,缓缓道:“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