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斯:“博士?”
肖故一抬头,只见二楼楼梯口,一个长发及腰的男人静静站立着,白色长款风衣,白色制式衬衫,白裤白靴,连睫毛和发色也无一例外——除了那双漆黑的瞳仁,好像一个冰雕砌出来的人,放在哪里都十分扎眼,狠狠打了不靠谱的亚历山大先生的脸。
莫奈和里德一言难尽地看着某个龟缩成一团的人。
所谓“又俗又懒、还秃顶”的骨质疏松居然是个穿什么都好看的帅哥博士!
R博士从兜里摸出一瓶贴着标签的药,平放在桌面,温和地开口:“前阵子他私下回来,没跟你们打招呼,问我要了一种药,现在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人没事。”
拉里上前几步,拿起瓶子:“这是……”
“裹了糖衣的维生素片——他不知道,我骗他的。”
珀西在一旁点了点烧长的烟灰:“骗?”
人世间没有一种特效药,可以单一针对性厌恶。
雷伯恩多智近妖,哪怕疏于这方面的知识,会看不穿一个小把戏?
写字台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墨水、纸张和各类富有情调的小摆式难得凑在一块儿狂欢,呼朋引伴地褪下外衣,把地板涂了个大花脸。
雷伯恩低着头,神色不明:“冷沦靳,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一板一眼的引用,你是个有自保手段、有追求、目标明确的成年人,没那么离不开谁,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冷沦靳离他几步远,不错过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我承认现在还没完全爱上你,但喜欢不喜欢我能分清。你起码要给我个机会,而不是一竿子打死。”
“冷沦靳,喜欢我你贱不贱?”雷伯恩薄凉一笑,“你应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相信对我的初印象,我就是个怪物、混蛋、渣滓,我利用你、利用一切可为我所用的技俩,我……”
冷沦靳:“喜欢你就是犯贱,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他大步向前,抓起雷伯恩的手,碰到的指尖还是如往常一样凉,这就是他身上常年的温度吗?他分明畏冷得厉害。
雷伯恩或许还不知道,冷沦靳对他有感觉的时候,他并不温顺良善,反而张牙舞爪,像一棵散发着异香的毒株。
“秦山宴席上,你需要李代桃僵的‘替罪羊’,我当了;你故意放尤里在我身边,想用我的手拔出阿尔文扎在你身边的毒根,我干了;费尔德阴魂不散,睡觉也来你梦里打个拐,你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我杀了,就连白兰夫人拐弯抹角地投石问路……”
“这些事里,尤里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想打击报复,就来找我。”
事到如今,他还觉得别人在钻营取舍,明明就要摸到那层暖色的玻璃罩了,结果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悬崖边上活着的人,吓得马上清醒。
冷沦靳敛眉,不咸不淡地问:“一切都只是算计?”
“多米诺骨牌效应,顺水推舟。”
雷伯恩露出了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恶劣的笑,还没摆到位,一只手攀上他的腰,像是寻觅新大陆的图谋者,在腰带附近打转、画圈,那一片薄肌在按动中逐渐变软,隔着衣物递来微热的体温,全是冷沦靳带去的。
他慢条斯理地想:这儿的敏感点一点儿都没变。
“好一出算计,万一我死了呢?”
雷伯恩一愣,飞快否定:“不会。”
“你怎么那么肯定?阿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稍纵即逝,他们脆弱得只要把脖子凑过来让你尝一口鲜就会命丧黄泉,大多数人贪生怕死,我也是。人死的时候,才最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活着,就像生病的人健康时,不觉得自己是血肉之躯,药片入口,才发现它在跟自己这一堆化学作物起反应……”
雷伯恩别开头,冷硬地说:“你死不了。”
冷沦靳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次见面,你用抹脖子恐吓我,字里行间透露自己是只魔头,给我喝的东西里也要加点料,还放出血仆跟我玩‘捉迷藏’,你那时候也笃定我死不了?”他似乎打定主意,要从雷伯恩铁桶似的防御里卸下一片肩甲,“别人的事和命不挂心,因为归根到底,你自己的也和买来的旧衣服一样,穿脱都很随意,从来不花费心思。你用秘术掩盖脖子上的痕迹,毫无管制地喝酒、吃药,还经常性轻断食,不怕一个闪失搞死自己?这么大的家业,没个情人、儿子,谁来继承,你想过吗?你甚至自寻死路,用心钻研怎么‘调教’我们这群祭品,想方设法地培养几个‘基督山伯爵’……”
“是颗聪明的……”
冷沦靳不等他说完,又一次打断他:“可是你没想到,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爱你的。”
“我听到了什么,爱?”雷伯恩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按上冷沦靳起伏的胸膛,“你在跟一只冷血动物讨论哲人口中的爱情?”
“冷血?既然如此,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替我们这些人谋生路,也是要利用我们?你那么喜欢当水手,推一叶小舟让我们死在乱葬岗不是一了百了?毁尸灭迹也随大流了,不仅省事,秘密还能永远深埋地下——反正洪水来临的时候,凡人都是被淹没的。你让我种花,我问过肖故,你也让他这么干过,不是要防着我们跑了对你营造形象不利吗,我从没见哪个刽子手会帮死刑犯找逃生路线的——呵,提到这个,我跟你一起种的花,都长出一片花田了,上次叫人踩了,你教训他们了没有?”
雷伯恩游刃有余的笑僵了一下,睫毛颤了颤,一时哑口无言。
“在雪山上,我要是没拖你进屋,你想活活冻死吗?还有,安克拉斯那个小孩得病了,你偷偷让人给他送吃的、穿的、用的,什么衣冠禽兽,衣冠到自己的身后事还没理明白、先管别人的死活?”
“你之前说,你是我不幸的根源,那我再问问你这混蛋、王八蛋,我父母早逝是你害的吗?我在外面讨生活是你捣的鬼吗?我在蒙城那一年动荡不安、人心惶惶,是你放火烧的城吗?你确实关了我一个月,不过说实话,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还有美人儿洗眼的日子我过着挺舒心的,现在想想,吃软饭也不是不行——最重要的是,放走我之后,是你逼我回来的吗?不是,都不是,是我自愿回来的,雷伯恩,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当所有心思都望眼欲穿时,满心钻营的人四处碰壁,最先自乱阵脚。
冷沦靳仿佛化身第一个登上新大陆的“哥伦布”,手里攥着的地图早已写就,纵横交错安排妥当,因果前缘一个不落,命运女神从见到他桅杆的一刻起,就推来了纺锤车等候在岸。
当地的国王排斥异己,冷沦靳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如同一个潜入室内的小偷,企图窃取主人严加看护的宝贝,探索途中,偶然发现主人半睡半醒,甚至可以说完全醒着,无论他如何谨小慎微、如何贴地匍匐,衣服都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他靠近床头时,影子还会投在那人身上。
“我想要你,你是我的,也必须是我的。”
冷沦靳一把拽过雷伯恩压到墙上,雷伯恩眼里生出几分薄怒,掐住他脖子,浑身竖起一片寒冰:“不清醒的话给我滚出去。”